一招制敌,一击致命,快, 稳,准,狠。
这样的人,若能为他所用, 必是一把利刃,可若是起了异心……必成大患。
季祐风不动声色, 心中思绪半点没写到脸上,温声道:“孤知道了,辛苦连卿费心搜证,孤立即着人查办,若情况属实,你放心,孤绝不姑息。”
得了他明确表态,沈聿面上仍不见喜色,神情淡淡的,只点头称是。
季祐风啜口茶,瞥他一眼,忽然道:“阿忆就在外间,来的时候你可曾见过了?你们兄妹二人得有一段日子没见过了吧,你瞧我,阿忆没提,我竟也忘了多让她回娘家看看……”
沈聿终于抬起眼。
他进殿的时候看见她了,甚至意识还没反应过来,视线已经钉在了她身上。
窗外碧空如洗,秋日的阳光透过窗洒进来,空气中飘浮着淡金色光尘,她静坐其间,低头伏案翻着书卷。皇帝大丧,她打扮得素净,穿了一件白牡丹暗纹的广袖流仙裙,腰间一根飘带盈盈一束,留给他一个纤细安静的身影,只能看到一点下巴和脸颊的弧度,微凝的眉眼透着专注。漫长岁月倥偬而过,沧海桑田,唯有这一刻缓慢静好,她似乎又瘦了。
他进宫的时候听守门禁卫说了,翊王生病不愿麻烦翊王妃,王妃不顾阻拦,执意进宫陪伴。
此刻见到季祐风,男人卧病在床,面容苍白,还是能瞧得出病气,可眉目熠熠,很有神采。
人真正高兴的时候,是藏不住的。
眼睛忽然一瞬间的刺痛。
沈聿垂下眼,阻隔掉男人的面容,忽略季祐风那句大有意味的“阿忆没提”,拱手道了句:“劳殿下挂心,家中一切安好,臣还有公务在身,先行告退。”
季祐风笑意一深:“连卿慢走。”
从内室出来,沈聿侧头望了一眼。
书案上纸笔都还在,只不见了案前那道身影。
他回过头,迈出殿门。
秋光给远处绵延的红瓦蒙上一层古旧发黄的光晕,焦枯的落叶飘来,落在他脚下,凉风入体,不知不觉,时令竟已是深秋。
廊下不远处两个洒扫的丫鬟窃窃私语。
“殿下和王妃感情真好,听说殿下一开始想瞒着王妃生病的事,王妃还因为这个生气了呢。”
“可不是呢,王妃对殿下真上心,这不,刚刚又亲自去御膳房给殿下准备补粥去了。”
说着说着,两人嗬嗬笑起来。
原来耳力太好有时候也不是什么好事。
男人面无表情地收回毫无焦点的视线,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停下脚步,站在了殿门口。
仿佛是在等谁。
察觉到自己这隐秘的心思,沈聿迈开步子准备离开。
刚走了一步,脚步忽然一顿。
迎面走来两个人。
前面的女子身形窈窕,宽大的袖子和裙摆随风飘飘,清容仙姿。她从禁廷漫天无际的秋光之中走来,一字未说,他面前的整个秋天都灵动欢腾起来。
现在走已经来不及了,沈聿没再动,看着她一步一步走来,最终在自己身前几步远的地方站定。
刚刚好的距离,近一步则暧昧,远一步则疏离。
沈忆缓缓抬起头,脸上挂着浅笑:“多日不见,兄长的伤可好些了?”
疏离客气。
“嗯,已经痊愈了。”沈聿低头看着她,“王妃近来可好?”
负在身后的手紧紧攥着。
沈忆轻轻点头:“我很好。”
沉默半响,沈聿说:“还未恭喜王妃,终于得偿所愿。”
沈忆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沈聿指的是皇帝驾崩的事情。
或许在他眼里,自己如今婚姻和谐,大仇得报,又即将成为无上尊荣的皇后,便是得偿所愿了吧。
沈忆牵出一个笑容,只是这笑有些无力:“多谢兄长。”
沈聿点点头,望了眼阿宋手上的食盒:“进去吧,再过一会粥凉了。”
没等她回应,他转过身。
“兄长——”她忽然唤住他。
男人身形顿了片刻,回过身来,看着她。
“我有件事想问你。”袖底的手指掐进掌心,她深吸口气,鼓起勇气看着男人的眼睛,声线不自觉绷紧了。
“——你吃芫荽吗?”
时间忽然变得很慢。
沈聿清楚看到她额头慢慢渗出的汗,在阳光下晶莹一片,看到她眼底的紧张,害怕和犹疑,看到她胸口没了起伏,僵着身体,屏着呼吸等他一个答案。
他知道,这是她最后的确认。
沈聿想了很多。
他想起那次他被捅了个对穿,她伏在他血流不止的身子上哭,最后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眼神坚定,对他说:“等我当上女帝,你来梁国,我嫁给你,你做我最能干得力的王夫,我们再也不分开。”
他当时说好。
他想起他离开大梁的前一夜,暴雨如注,雨水顺着屋脊淌下,浇在地上溅起一簇簇的水花,她冒雨而来,手中一把被风吹坏的伞,浑身都湿透,嘶哑着嗓子一遍一遍拍他的门,直到失望彻底,向漆黑窗扇后的他投来冰冷决绝的一瞥,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想起他不眠不休疾驰数日,终于赶到大梁上京,魏军已经攻破城门,眼前曾回荡着她清悦笑声的皇宫化为焦黑的废墟,血河在地上蜿蜒流淌,尸山堆迭,人间炼狱。
他于她而言,是苦痛折磨,是深渊地狱,是往后漫漫余生的负累。
所有罪孽,由他一人来偿还背负足矣,无需让她知道。
季祐风很喜欢她,他看得出来。
他会把她照顾得很好,她往后余生,会平稳安乐,健康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