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边一棵歪脖子树下,一顶青油小轿低调地停在那里。
沈非撩开车帘,看了眼斜前方紧闭的府邸大门,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坐回轿中:“这付大人说好的叫公子稍等片刻,如今将近半个时辰了,怎的还没消息。”
沈聿坐在他身侧,手中执笔批着公文,头也不抬道:“再等等。”
沈非抬头看沈聿。
公子这几日下了值就把未处理完的公文搬到轿子中,在拜访各位大人的等候间隙见缝插针地处理公务,可这些老家伙一个一个都比那玉皇大帝还难见,常常是拜帖递出去之后就没了下文,只能干等。
几日下来,老大人没见到几位,人倒是在轿子里坐得腰酸背疼,轿子里光线不好,沈聿批公文直批得双眼泛着红血丝,人眼见着清减憔悴下去。
沈非别开脸。他倒是有心劝沈聿别再做这等无用功,可他也知道,沈聿不会听的。
轿外响起几声清脆的马蹄音,一声马嘶划过寂静的暮色,紧接着,一道带笑的男人嗓音传进轿来。
“沈府的轿子,原来是沈小将军,失敬失敬。”
沈非打起轿帘。
轿外,一锦衣男子高居马上,含笑睨向沈聿:“多年不见,沈小将军风采依旧,不愧为吾辈之表率。”
沈非认出此人,神色微变。
沈非在沈聿出家的第一年才来到他身边伺候,对于沈聿少年时期的事情并不十分清楚,只是大概听说过,沈聿少时成日泡在神策营中练武读书,性情孤冷,独来独往,也从来不与军中那些高官家的脂粉子弟来往。那群公子哥儿偏觉得沈聿目中无人,开始频繁找沈聿的茬儿,也就是沈聿武功强过他们百倍,才没被他们占到什么便宜。
只是后来偶有一次,沈聿瞧见他们肆意凌辱神策营中的普通士兵,言辞举止过分至极,甚至要他们喝马尿。其实这种事在神策营中已然十分常见,所有人早已心照不宣,闭口不谈,可沈聿径直搜集齐全人证物证,告到了沈庭植那里,生生彻底断送了这几位公子爷在军中发展的念想。双方自那时便结下了梁子。
而眼前这一位,是魏国公家的世子爷王世阳,贯来游手好闲,只在鸿胪寺挂个闲职。沈非听他语气,猜测此人大抵是跟沈聿有过摩擦的,只怕此番是来者不善。
身后响起男人淡漠的嗓音:“王公子谬赞。”
王世阳嘻嘻笑道:“听说沈公子近来有意结交各位文官大人,却屡屡被拒之门外?啧,不过也能理解,听说皇后娘娘还被陛下禁着足呢,我若是公子,眼看着这来之不易的大好前途就要完蛋,自然也着急得坐立难安。沈公子,您说是也不是?”
沈聿稳坐轿中,面上丝毫未起波澜,淡淡道:“有劳王公子记挂。”
王世阳没讨到趣,眯了眯眼,紧接着又心生一计,变脸一般忽然笑起来:“话说回来,在下不才,正与付大人家的公子有几分交情,沈公子若是需要,我也不是不能帮公子搭这一条线。”
沈聿淡淡地瞧着他。
王世阳面上现出阴冷的笑:“不过么,作为交换,得委屈沈公子您当街从我□□爬过去。你若不愿也没关系,只是这几日,沈公子是别想见到付大人了,您考虑考虑?”
“你——!”
沈非死死握紧拳头,下意识就要跳下轿子将这王世阳痛打一顿。
一只有力的手掌稳稳地握住了他的肩头。
沈非回头,只见沈聿面色一如既往地淡漠,道:“不用了,慢走不送。”
王世阳扬眉吐气,嗤笑一声,扬长而去。
轿内,沈非冷静下来,余怒未消:“王世阳竟威胁公子,当真是可恨!我看他根本也不想帮公子面见付大人,只是借机羞辱公子罢了!可话说回来——”
沈非忧心忡忡地看着沈聿:“公子跑了好几日,屡屡被拒之门外,付大人是最后一位有希望争取过来的文臣了,若还不能说动他,只怕此番……真要无功而返了。”
沈聿搁下笔,闭目良久,缓缓睁眼,眸色漆黑平静,缓缓道:“去皇宫。”
沈非心一跳,心中忽然生出不好的预感:“公子现在去宫里做什么?”
沈聿道:“我去请陛下赐婚于我和赵家女。”
沈非瞠目,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公子万万不可啊!”
沈聿道:“只有我心甘情愿地娶了妻,他才不会再为难她。走吧。”
沈非面色惨然地看着他,良久,长叹一声,认命般去吩咐了轿夫改道。
第073章 请求
轿子一路畅通无阻, 皇宫已经近在咫尺。
轿夫落了轿,沈聿下轿,朝宫门走去, 沈非沉默地跟在后面。
暮色苍茫, 北风呼啸, 卷起枯叶和沙尘,暗黄色天幕下,数丈高的朱红色宫门缓缓开启, 里面没有一丝光亮透出,男人顿了片刻,缓缓迈开步子。
正在这时, 后方忽然遥遥传来男子的呼喊。
“这位公子——!”
两人回头看去, 只见一人骑马飞驰而来, 脸色被颠得发白,额头上满是冷汗——竟是梁颂府上看门的小厮!
小厮到了两人跟前,勒马急停, 小心翼翼地从马背上出溜下来, 饶是如此,落地时还是跌了个踉跄。
他显然是着急赶来,如今追到人,面上终于如释重负, 抹着汗道:“沈公子,可算找到您了,我家大人让我务必交予您这个。”
说着,小厮自袖中掏出一张字条。
沈聿接过打开, 只见上面写着简短几行字:章凊文现居于通州平宁胡同,朝中有我, 汝安心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