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清浅的呼吸声似乎忽然停了,但她没有睁眼,不知道是不是还睡着。
片刻,她朝外面翻了个身,似是不大上心,极其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
“那就让他去吧。”
第082章 除夕
翌日起来, 沈忆想起昨天晚上说过的话。
楚国最近新冒头了一个年轻厉害的将军,听说百步穿杨,箭法奇准, 近几月连日领兵来犯, 大魏连折三员大将, 连安淮北都在这人手底下吃了不少暗亏,大魏这边的形势的确是不容乐观,沈聿去了, 其实未必能讨到好。
可他兵马娴熟,又去过西南,季祐风派他过去……的确无可厚非。
想了半响, 沈忆还是决定不插手这件事了。
可笑, 她算人家什么人吶?人家都把她一脚踢出家门了, 她还巴巴上赶着操心人家?
简直有病。
沈忆把这人从脑子里挖出去,低头继续处理政事了。
一晃就到了除夕。
这几日下了大雪,白雪拥着红墙, 碧檐下一溜晶莹剔透的冰棱子, 霎是好看。
沈忆和季祐风一同在夜宴上寄了贺词,季祐风还要去前朝官员那边接着宴饮,沈忆把女眷这边的宴席早早散了,让夫人们赶回家去守岁, 然后没等季祐风,顾自回了朝阳宫。
宫人们把步道上的雪扫得很干净,沈忆没乘步辇,一路慢悠悠走着回去。
深蓝色的天顶星子繁繁, 像有人往浓稠的墨汁里撒了一把亮晶晶的糖,空气湿冷清新, 带着一点儿爆竹燃烧之后的淡淡火药味,清冷又热闹。
宫女提灯前行,暖黄色的光映在步道两侧堆砌的皑皑白雪上,如漫漫玉山堆迭,前路长得仿佛一眼望不到头。远处飘来渺茫的丝竹乐声,是乘月楼上季祐风在宴饮群臣,更远的夜空上时不时乍起一蓬流光,有人在放焰火。
沈忆身前身后簇拥着浩荡的凤驾,却还是觉得这条路上只有她一个人。
恍惚间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除夕,她一边百无聊赖地守岁一边打哈欠,猛地想起一个孤身在异国他乡的少年,便寻了个由头跑出来,去了和光堂。
和光堂静悄悄的,她敲了门,过了一会儿,沈安来给她开门,只见院子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前摇摇半盏黄灯,映出一片儿人影,半点没有除夕的喜庆。
她进了屋,窗前执卷的少年抬起眼来,黑眸黑发白衣,还是冷冷清清的模样:“你怎么来了?”
她笑嘻嘻的,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掂出两壶酒和一个两层小食盒:“还能来干什么,当然是陪你过除夕了!”
少年重新低下头看书:“你应当在宫中守岁,不该来此。”
沈忆大喇喇往他对面一坐,径自掏出小菜酒盅:“你懂什么?你远道而来,这是我大梁的待客之道!”
她一张嘴惯会胡说八道,阿淮拿她没办法,只好收了桌案上的笔墨纸砚,摆上她钟爱的小酒小菜。
沈忆同他碰了杯,好奇问道:“往年你都是怎么过除夕的?”
阿淮想了想:“也是守岁,跟现在一样。”
沈忆道:“跟谁一起?”
阿淮摇头:“就我自己。”
沈忆疑惑:“那你怎么玩双陆投壶,怎么赌钱呢?”
阿淮顿了顿,面露比她更加茫然的疑惑:“不是守岁吗?怎么还玩双陆投壶,还赌钱呢?”
沈忆一愣,然后噗的一声,拍着腿上气不接下气地笑起来。
她笑得肚子疼:“哎呦……不是,你个呆子!谁家守岁是真的在那傻愣在那啥也不干吶?肯定是要找些乐子打发时间的嘛!”
她简直乐死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玩的人。
看起来成熟稳重,一本正经,像个小大人一样唬人得很,结果呢?从小到大没上过花楼,没听过小曲儿,没斗过蛐蛐赌过钱,整日就知道练武看书看书练武,跟一张白纸似的。
少年耳根染上薄红,硬撑出一副淡漠的模样:“投壶罢了,谁还没投过了。”
以前他还小的时候,随着爹娘在边关过除夕,大家伙儿热热闹闹的,划拳喝酒投壶,一闹能闹个通宵。
只不过,这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后来很多年的除夕,他都是一个人过的。
沈忆挑起眉,拖长语调:“是——吗——?那后来怎么就不玩了?”
阿淮垂眼看着酒杯,没说话,鸦羽般的黑睫覆着,看不清他的眼睛。
沈忆愣了一下,想起来刚认识他的时候就听他说过,他母亲很早就去世了。
她复扬起笑,朝他举起酒杯,挤眉弄眼道:“没事儿,以后我带你出去见见世面,保管你回大魏之后一个人也能玩得开心。”
少年抬起眼看着她,眼中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他没说话,默默跟她碰了一杯。
阿淮其实话很少,也不怎么吃菜,只在她举杯过来的时候同她碰一杯,可沈忆不知道为什么,就特别想跟他说话,跟他说话就特别开心。
不知道喝了多少,她趴在桌子上,苦恼地道:“怎么办,我感觉我脑袋好沉好沉……我都要抬不来了……我脖子不会断了吧!”
对面白衣少年清冷的声线幽幽传过来:“……你只是喝太多了。”
沈忆转过脸,看着他,嗬嗬笑了一声,忽然说:“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挺好看的。”
少年一愣。
他自幼泡在军营里,周围全是大老爷们儿,谁也不会在意评判别人的长相,哪有人跟他说过这个?
顶多就是家里一些丫鬟,一看见他就莫名其妙地脸红。
所以,从小对这方面没什么概念的像白纸一样的阿淮,在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之后,难得地无措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