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亦微微一笑,提裙拾阶而上, 将手放于男人掌心,两人缓缓转身,面向众人,并肩立于高高丹陛之上。
皇后今日穿的是和皇帝配套的黑红朝服, 两人站在一处,皆是万里挑一的极好颜色, 神色亦都偏清冷淡然,举手投足间,更是如出一辙的威仪从容。底下人看在眼里,不禁觉得天底下只怕再没有比眼前这一对儿更般配更恩爱的帝后夫妻了。
祝寿过后,帝后换上常服,在乘月楼宴饮群臣及其家眷。
丝竹声起,皇帝举第一盏御酒,楼下彩棚中早有教坊乐人陈设好笙箫箜篌大鼓等器乐,百乐齐奏,二十二名妙龄女子身系彩绦,舞于台上,五彩丝绦随风飘飘,如神女下凡。与此同时,大殿两侧宫女列队入内,呈托盘俯身上菜,群仙炙、天花饼、缕肉羹、莲花肉饼等十余道下酒菜呈至众人案前*。
帝后举酒,百官倾杯,清风徐来,舞乐齐享。
开宴后,皇帝再举二三盏御酒,舞毕乐息,民间艺人上场表演跳索、筋斗等百戏,席间再上新菜式。
如此酒过三巡,席间气氛高涨,百官女眷皆笑语连连,酒酣耳热,最前方的主座上,皇帝常年苍白的脸色都红润了几分,仿若病树逢春,容光焕发。
趁着众人都在欣赏百戏,他在案几下轻轻握住沈忆的手:“阿忆,辛苦你将朕的生辰办得这样热闹,你费心了。”
沈忆回握他,微笑道:“陛下开心便好。”
虽是这样说着,但她始终目视前方,没有看季祐风。
左侧肩膀忽得一沉。
沈忆侧了侧脸,垂眸看过去,季祐风靠在了她颈弯里。
男人一张仙姿玉面酡颜如醉,唇色浸了酒液,艳得惊人,一双桃花眼水波流转,潋滟迷蒙地瞧着她。
他偏过头,在她耳边徐徐吐息,嗓音醉哑:“阿忆,再没有比这次更开心的生辰了。”
男人灼热沉重的呼气拂过耳根,沈忆僵了一瞬,片刻,她不动声色地扶住他,将他推离自己颈畔:“陛下醉了,不如去后殿歇息片刻。”
季祐风慢慢坐直身子,轻笑一声:“朕才没醉。”
他支肘在案上,懒散挥袖:“李交泰!”
“把朕珍藏多年的那壶醉卧琼台拿过来,朕今儿高兴,要和皇后对饮,不醉不归。”
李交泰很快弯腰奉上酒来。
季祐风执壶亲自为沈忆斟了一杯,抬手与她碰杯,叮当一声脆响,酒液倾洒几滴在沈忆手指上,带来淡淡凉意。
沈忆抬眸,男人望进她眼底,笑意似是意味深长,似是痴醉:“阿忆,朕敬你一杯,愿大魏,愿你与朕,年年有今日,岁岁似今朝。”
言罢,他举杯仰头,一饮而尽。
沈忆却没动,她垂眼看着手中酒杯,酒液透明,浓郁醇厚酒香扑面而来,闻之欲醉。
看不出半点异常。
可这万寿节宴,从里到外,从上到下,皆由她一一过手,亲自督查——只除了这一杯酒。
季祐风支颐而笑,醉眼朦胧,哑声笑道:“阿忆,今儿是朕的生辰,这么多人敬了朕酒,可朕只想回敬你,你可知是为什么?”
沈忆眼中毫无期待之色,但还是笑着问:“为什么?”
季祐风靠过来,握起她的手俯身一吻,轻声道:“因为,你是我挚爱的妻。”
底下数道目光扫了过来,揶揄打趣之意尽在其中,沈忆陡然压力倍增。
话说到这个份上,她若不喝,只怕不仅众人觉得有异,季祐风也会起疑。
握着杯身的指尖紧了紧,沈忆微笑:“臣妾谢陛下抬爱。”她以袖掩口,举杯一饮而尽。
季祐风看着她干干净净的杯底,笑意一深。
众人看在眼里,对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一无所知,只觉帝后琴瑟和鸣,感情至深,当真是一对难得的璧人。
气氛不知不觉,又推向一波高潮。
时至正午,艳阳当头,季祐风起身,趁场上正热闹,举了第四盏御酒。
表演百戏的艺人们下场,三十余名舞姬入场。
这些舞姬个个仙姿玉貌,身着红纱舞裙,足系金铃,手持黑木长剑,竟是要表演剑舞。
泠然一道筝音,舞姬翩然而动,一时间,耳边筝声铿锵,剑意带起磅礴杀气扑面而来,而眼前红纱翻飞,眼波横转,美人玲珑曲线若隐若现,又冲淡了这杀气,倒是显出几分迷醉人眼的妖娆邪异。
筝调渐至高潮,繁弦管急,台上红裙飞转,剑花随着击鼓之声荡然四起,几可在空中看到残影,空中隐有厉啸之声。随即,筝音回旋,鼓点愈来愈急促,红纱飞旋,快得几乎分不清哪是人影,哪是剑影,众人直看得眼花缭乱,心脏随着激荡乐声砰砰狂跳。
目眩神迷之际,筝音鼓点戛然而止,万籁俱寂。
短暂一瞬的空白之后,大殿正前方主座上猛然传来一道尖锐利器互相大力摩擦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厉响!
犹如曲调奏至高潮时的突然停顿,让人心跳停滞,高悬空中,然后再突然以狂风骤雨千军万马之势般重重落下,一股难以形容的战栗感从尾椎瞬间传至头顶,天灵盖都隐隐发麻。
众人下意识立刻循声望去,瞬间全部变了脸色。
只见主座之上,方才还言笑晏晏的皇后面无表情,手中一把寒光闪烁的短匕刺向皇帝胸前,而皇帝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把长剑,正堪堪横在那匕首刀尖之前,死死抵住,让这刀尖再不得寸进,皇帝脸上亦是冷笑连连,哪还有方才半分醉眼惺忪的深情模样?
刀尖一寸一寸划过剑身,一路带起火星,然后骤然分离,两人几乎是同时起身,再次交手一招,皇帝身后闪现出数道黑影,上前将他护得密不透风,皇后踹翻食几,急速退出数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