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祐风只说了四个字:“醉卧琼台。”
沈忆道:“怎么会?我明明——!”
季祐风道:“你明明只喝了一小口,剩下的全倒袖子上了,对吧。”
他叹口气:“阿忆,你能想到,难道朕想不到?这瓶醉卧琼台,朕可是下了数倍的药量,别说是只喝一小口,你哪怕只是嘴唇碰到,也依然会有药效,只不过是时间长短的区别罢了,这个时候了,药效也该发作了。”
脑子晕眩得越来越厉害,眼前天旋地转,沈忆死死掐着掌心,勉强维持清醒,吐出两字:“……卑……鄙!”
她不是没想过在食物中动手脚,可她与季祐风同吃同饮,若要给季祐风下毒,她自己必然也要沾染毒药,即便事先服用解药,仍旧对身体极其不利。季祐风下了如此猛烈的药量,他自己更是饮了整整一杯醉卧琼台,沈忆难以想象他事先服了多少解药,身体要承受多少。
他为了算计她,当真是豁得出去。
昏沉模糊的视线里,季祐风负手一步一步微笑着向她走来:“阿忆,若非朕提早留着一手,凭姬远的实力,朕今日还真可能就交代在这里了,但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
“成王败寇。阿忆,以后,乖乖听朕的话。”
周围,黑衣死士早已与舞姬们缠斗起来,她身边已经没有人。
沈忆在指尖凝聚起一点力气,从发髻中摸出一支尖锐的金簪朝他刺去,但在离男人胸膛还很远的地方便被一把紧紧攥住了,季祐风牢牢桎梏着她的手腕,轻而易举地掰开她的手指。
金簪叮呤落地,在地上滚了几遭,停了下来。
沈忆仍不肯放弃,开始奋力挣开他的钳制。
这时,季祐风一把将她拉至身前,微微俯下身,凑在她耳边轻声说:“阿忆,你不是一直纠结,朕和沈聿,到底谁才是你的阿淮吗?”
“朕现在可以告诉你了。”
沈忆立刻停止挣扎,男人清晰而残忍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的阿淮,被你亲手送去西南边关,一箭穿心,永远死在了那里。”
“大军运回来的棺椁,装的是别的死尸易容成的,而你的阿淮,已经被朕挫骨扬灰,一根头发丝都没有留下。”
“但杀死他的人不是朕,是你。你的阿淮,因你而死,是你亲手杀了他。”
“阿忆,对朕这个答案,你还满意吗?”
沈忆彻底不动了。
仿佛鲜嫩花枝一瞬枯萎,她漆黑的眼睛定住了,黯淡空洞地不知望向何处,随即,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出来。
她紧紧闭上了眼。
可泪水却永无止境一般,顷刻浸湿了整张脸,眉头深深拧起,仿佛有什么东西撑在上下牙关之间,嘴巴完全合不上,却只能发出无声的痛哭,她身子止不住地向下坠。
季祐风低头看着她,攥着她手腕的手不自觉越来越用力,越来越用力,苍白手背上甚至凸起狰狞的青筋,在女人白皙的肌肤上留下深深一道红痕。
他本以为告诉她这些,他会高兴,可事实上,看到她如此模样,他嫉妒得几乎发狂。
没关系,没关系。
他安慰自己,以后再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阻碍他们在一起。
再不会有。
季祐风一手绕过沈忆的肩,准备将她抱起。
而就在这时,殿外忽起一阵嘈杂人声,砰地一声巨响,门被一阵疾风吹开,门扇被拍在门板上,又大力反弹回去。
仿佛一只麻袋被撕破一道口子,凉风灌入,殿内几乎凝固的空气缓缓流动起来。
下一瞬,大开的门口飞速闯入一柄剑。
众人来不及惊呼,眼看着那剑破空而去,直指沈忆——
不,不是沈忆,是她身边的季祐风!
季祐风反应极快,立刻闪身避开。
然而,他的动作再快,也不可能快过剑。
噗呲一声,剑刃深深没入他的右胸,染血的剑尖从背部穿出来,男人重重跌落在地,雪白的前襟瞬间晕开一大片血色。
沈忆踉跄着稳住身形,怔怔回眸看向殿门处。
金阳灿烂,光尘飞舞。
门前不知何时多了一道人影,逆光而立。
沈忆的眼睛瞬间定住了。
心跳在这一剎那急速狂飙,几乎跳出胸膛。
嘴唇嗫嚅几下,可喉咙干涩得厉害,发不出声。
他大步向她走来。
沈忆死死盯着他。
墨发黑眸,凌厉英俊的一张脸,眼底结着冰,眉峰藏着雪,常年一张脸冷的要死,她却觉得最好看。
“……沈聿。”
她低喃如梦中呓语,泪流满面。
一双手抬起她的脸,指腹熟悉的粗粝触感拂过,低沉微哑的声音罩下来:“阿忆,我来迟了。”
她指尖颤抖着握住他的手,握得那样紧,那样紧。
沈聿伸手稳稳拥住她,抬起眼,看向殿内众人。
所有人都下意识远离殿门,慢慢地退回了殿内。最后,沈忆身边只剩下沈聿,而在她对面,所有人都站在了季祐风身后。
鸦雀无声。
忽的,不知是谁说了一句:“沈聿,还不快过来!她可是梁人!”
一语惊醒梦中人,众人如梦初醒,纷纷上前怒叱,指责谩骂纷至沓来。
“为何救她这个梁人!”
“不能救她!”
“快过来!!”
“她是梁国公主!!”
沈聿抬了抬眼。
“我知道。”他说。
他紧接着道:“可那又如何?”
满堂皆惊。
男人慢条斯理地抽出腰间佩剑,单手松松提着,剑尖指地,鲜血顺着剑身一滴一滴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