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已足够。
他只要她活着。
只是后来终是生出了些许贪念,妄想着摆脱阿淮的身份,好跟她在一起。
贞祐元年十一月,沈忆问他是不是阿淮,沈聿否认。
那是他此生唯一一次见不得光的算计。
他算计着将阿淮的身份顺水推舟推给季祐风,然后杀之,把阿淮曾经做过的所有事从此深埋地下,再不会有人知道他沈聿曾动过大梁的舆图,不会有人知道是他让大梁灭亡,不会有人知道是他让沈忆全家覆灭,父母双亡。
他要和沈忆永远在一起,哪怕后半辈子永远倍受良心煎熬,他也要和她在一起。
他大抵是疯了,可他不后悔。
但纸终究包不住火,他堵住了季祐风的嘴,梁颂却又知道了。
他能杀季祐风,却不能杀梁颂。
他和沈忆,终究走到这早已注定又无可挽回的地步。
沈聿凝神去听,牢房外,脚步声已经消失了。
心随着长廊一同空荡下来,好像忽然缺了一块。
他垂下眼,腕间一个暗红刺目的牙印,他想起昨夜顶峰之时,她神色仿若欢愉至死,眼神却又漆黑,转头狠狠咬上他撑在她脸颊旁边的手腕。
刻骨的恨意在她眼底盛开,交织成靡丽绝艳的大网,拉着他坠落沉沦下去,他一言不发,只是一次又一次努力地减少和她之间的距离,可他知道,她已经离他越来越远,他留不住她了。
狭窄的天窗漏出一线天光,斜斜打在男人苍白的脸上。
他仰面阖上了眼。
天亮了。
-
御书房。
身着明黄色龙袍的女人执笔坐在御案之后,脸颊清瘦,脸色像被阳光穿过的云,犹如透明般的苍白,眼尾泛着淡淡一抹清冷的红。
门外忽然起了一片嘈杂声。
“梁大人,您不能进去!”
“陛下没有传召您!”
“无诏闯御书房可是大忌啊大人!”
阿宋匆匆过来,眉头紧锁,吞吞吐吐道:“陛下……梁大人他非要见您。”
沈忆笔尖一顿,抬起眼,却是问:“他出城了吗?”
阿宋垂下头:“已经走了。”
沈忆点点头,搁下笔,平静地道:“宣吧。”
梁颂甩着袖子进来了。
开口第一句是:“你怎能就这样放他离京?!”
又道:“你如此轻饶,可有想过父皇母后和几位兄长若是泉下有知,该有多心寒!”
沈忆向后靠在椅背上,一手搭在圈椅扶手上,一手搁在桌案上,抬起眼,就这么淡淡看着他,没有开口。
殿中忽然陷入异常的寂静。
梁颂同她对视,殿中各个角落无数侍婢安静垂手而立,青铜悬香炉青烟氤氲,他曾经的妹妹,如今的大周陛下,就坐在升腾烟霭之中,坐在辉煌金殿前,坐在堆满大臣奏折和琳琅金玉古玩的御案之后,静静地瞧着他。
气氛忽然变得诡异别扭起来。
梁颂悚然回神,俯身行礼:“……微臣、微臣参见陛下。”
“平身吧,”沈忆微抬了下手,几近凝滞的气氛因为这细微的动作倏然一松,她淡淡道,“看来兄长不满意朕对沈聿的处置,兄长以为该当如何?”
梁颂豁然放下行礼的双手,上前一步,冷声道:“他做了什么你应该清楚,若不是他暗行不轨,我大梁怎会亡国?父皇母后和兄长们怎会离开?我又怎会被烧成如今这副半人半鬼的模样?今时今日此番局面,我说要他一条命,不过分吧!”
沈忆看着他,只说了一句:“你觉得若没有他长久以来以命相助,你我今日能有如此地位?”
梁颂面无表情:“这是他欠我们的,该他来偿还。”
沈忆点头:“是,沈聿欠大梁一条命,可他为了助我登基,九死一生,若非命大他早就死了,这条命,他已经还给你我了。如今我们已经两不相欠,以后他也不会再出现在你我面前,我们之间,就这样了。”
“可是——”梁颂咬牙还欲再辩。
“宋清澜。”沈忆忽然打断他。
下一刻,梁颂看到面前这个美丽漠然的帝王,身披无上尊贵的华服,坐在金雕玉砌的大殿之中,眼底却仿佛空无一物。
她恹恹靠着椅背,轻声说:“你如果执意要杀他,也可以。”
“先杀了我。”
第094章 新人
梁颂倏然怔住了。
男人清隽的面容在这一刻甚至有些扭曲变形, 表情变化的幅度并不大,眉毛向上扬起,瞳孔颤动, 嘴唇张开翕动着, 最终呈现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出奇愤怒和失望。那如炬目光像一根鞭子, 狠狠抽在了沈忆的脸上。
可沈忆迎着这目光,始终没有移开视线。
梁颂看着她,点着头:“好, 好!”
他用力看沈忆一眼,拂袖而去。
他身后,沈忆闭了闭眼。
阿宋眼中露出心疼:“姑娘……”
沈忆睁开眼, 脸色似乎又白了一点, 面色却什么都看不出情绪, 她低声说:“传朕旨意,升吏部侍郎梁颂为内阁大学士,去吧。”
阿宋叹口气, 道了声是。
沈忆想了想, 又喊住她:“他那边,你派几个宋卫暗中盯着,若梁颂要对他下手,让宋卫护好他, 不要让他察觉……也不用来回禀了。”
阿宋看着沈忆镇定却苍白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那以后——”
“以后,”沈忆顿了顿,慢慢地说, “阿宋,你心里清楚就行, 他只要活得好好的,别的事情,以后都不用再跟我提了。”
阿宋垂下头,小声说了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