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她和赵蕴之的姿势,这双眼蓦然瞪大,男人抬起手指着她鼻子,指尖不住地抖着:“沈忆,你对得起沈聿吗!!”
竟是姬远。
那日她送沈聿离京安排得隐秘,没多少人知晓此事,当日姬远又被调去外地练兵,近日刚回京,看他这副兴师问罪的模样,想来大抵是终于得知了她对沈聿的处置。
沈忆收回手,没答姬远,反是先对着赵蕴之淡淡吩咐了一句:“你明日搬到承元殿,下去吧。”
承元殿是离朝阳宫和御书房最近的殿宇。
姬远捏紧了拳头。
赵蕴之微一挑眉,眼神在沈忆和姬远身上打了个转儿,含笑行礼:“是,微臣告退。”
殿门关闭,屋里头该走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姬远却不说话了。
沈忆放下茶杯,没什么情绪地说:“将军有话就说,朕还有事要忙。”
姬远终于开口,第一句话却是:“方才臣一时急火攻心,口不择言冲撞陛下,还望陛下恕罪。”
沈忆沉默片刻,道:“无妨。”
姬远深吸口气,语气尽量放平和:“臣知道,因为当初沈聿利用陛下信任窃取大梁舆图的事,陛下一直心怀怨怼。”
沈忆没说话。
姬远道:“可陛下知不知道,当初先帝以沈家全家性命胁迫于沈聿,逼他传回情报,他生母去世得早,他在这世上只有沈庭植这一个亲人了,他能怎么办?难道要他眼睁睁看着亲爹赴死吗?!”
“退一万步讲,他当年为了你自甘出家,为此不知受了旁人多少冷眼,挨了他爹多少打骂,他半点儿都没犹豫后悔过!”
姬远忍不住拔高声音:“因为先帝冷落猜疑沈家,沈聿早就厌弃了官场,可是就因为知道你还活着,知道你要复国,他二话不说就回来了。后来他在神策营看人脸色,忍辱负重,去西南为了那么点军权不要命地打仗,这桩桩件件,哪一件不是为了你打算?!陛下,我就直说了,沈聿之前固然对不起你,但是这么多年,他早就把欠你的还上了,他仁至义尽了!”
“可你呢?你现在称帝了,用不上他了,就把他一脚踢开,还给自己找了新欢,陛下,你扪心自问,你对得起他吗?!”
“那朕怎么做才算对得起他?”沈忆倏然抬起眼,两道目光直射向姬远,她面容平静,看不出丝毫怒意,却无端叫人心惊胆战,“为他守一辈子活寡?”
“还是让他回京继续每天在朕眼皮子底下晃悠,每天都提醒朕当年朕全家人是怎么死的,大梁是怎么亡的,姬将军,朕可做不到。”
沈忆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朕能不杀他,也已经是对他仁至义尽了。”
姬远对上她的眼睛,不知是不是沈忆的错觉,男人一直挺直的身板似乎忽然塌了下去,眼皮眉毛也耷拉着,眼底的光暗淡下去,整个人仿佛瞬间苍老很多。
沈忆顿了顿,轻声说:“我和沈聿已经过去了,将军朝前看吧。”
姬远慢慢吐出一口气,点点头:“好。”
他转过身向殿门走去,脚步沉缓。
走了没几步,男人忽然停下脚,背对着沈忆说:“陛下,你根本不知道他有多看重你,你也根本不知道他为你做了多少。”
说完,姬远便推门出去了。
沈忆坐在榻上,眼神有些空。
不知道吗?
她难道不知道吗?
鼻腔忽然涌上一股强烈的酸楚,沈忆用力吸了吸鼻子。
阿宋走过来给她添了杯茶推过去:“姑娘……”
沈忆坐得腰背笔直,眼圈渐渐变得通红,却自始至终一滴泪都没掉下。
第095章 念想
自打登基以来, 沈忆忙于政务,批折子到后半夜都是常有的事,一般到了这时候, 她就直接歇在御书房里了, 有时候一个月都回不了几趟朝阳宫。
大半个月过去, 沈忆早忘了自己后宫里还养了个男人。
这日难得事少,月亮刚在天边露脸,暗蓝暮色拢下来, 广阔寂静的宫城浮起灯海,沈忆早早回了朝阳宫。
刚迈进寝殿,远远瞧见一道挺拔如松的人影坐在窗前, 男人手里握着一卷书读着, 满头墨发垂散在身后, 露出一截瘦削冷白的下颌线。
沈忆突然止步,仿佛有一只大手紧紧扼住了她的喉咙,她不敢呼吸, 心脏一瞬间不受控制地疯狂跳动起来, 拼命挤压着胸腔中本就稀薄的空气,浑身的血液像是凝固住了,她僵在原地,怔怔地看着那模糊遥远的侧影。
眼前忽然起了雾气, 眼前的身影不知不觉变了形,在她眼底映出一个熟悉的倒影。
这时,那人转过脸来,笑着唤了句:“陛下今儿回来的倒早。”
雾气倏然散去, 后面无比清晰地露出了赵蕴之的面容,沈忆缓慢地眨了下眼, 心头那剎那狂涌而出的惊喜像装得满满当当却突然漏了底的麻袋,骤然空了。
任凭心沉下去,沈忆面上半点不显,只是脚下拐了个方向,转而朝着膳桌走过去,“过来用膳吧。”
赵蕴之坐了过来。
席间赵蕴之其实很少动筷,大多时候都在说话,沈忆和他相识多年,早就领略过这人妙语连篇逗人开心的本事,跟他说话实在是一件极享受的事,只是沈忆近日来确实累得紧,没什么心思回话,大多时候只是笑笑。
菜过五味,沈忆的眸光无意间落在男人面上,虽然说了这么久只得她几句敷衍的回应,赵蕴之眼里也没有一丝不耐,眉眼含笑地看着她,仿佛能跟她坐一块用膳是什么天大的喜事一般。
沈忆看着他,半响,微微挑了下眉:“陪朕喝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