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蕴之一笑:“求之不得。”
沈忆吩咐阿宋端酒。
酒上来了,赵蕴之正要倒酒,沈忆隔着他的手背按住壶柄,像那日他握住她的手一样,“朕来。”
女人冰凉的指腹按在他手背上,像是搁了几块圆润幽凉的玉棋子,赵蕴之顿了片刻,收回手。
沈忆先为他斟满一杯,然后又给自己满上。
她举起酒杯,看着他眼睛:“这些年,你帮了朕不少忙,朕敬你。”
赵蕴之同她碰杯,低笑着说:“陛下多疼疼臣就好了。”
沈忆不答,只是顾自又斟了一杯,仰头一饮而尽。
再斟,再饮。
赵蕴之转着酒杯,意味深长:“陛下若是这么喝,怕不是没一会儿就醉了。”
沈忆喝得急,几杯入口,白皙的脸颊上便升起了红晕,她撑着脑袋,眼中波光潋滟地瞧着他。
赵蕴之和她对视,心跳忽然变快。
半响,沈忆一笑:“醉一点儿,朕才好疼你。”
男人转酒杯的手倏然停了,目光幽深地看着她。
随即,他起身坐到沈忆身边,执起酒壶:“臣陪陛下喝。”
沈忆只笑,递过去酒杯。
赵蕴之提壶为她满上,碰杯,再满上,再碰杯。
平日里舌灿莲花,能说会道的赵公子在这时候却是一句话也不说了。
不知为什么,两个人都没说话。
安静的大殿内响起一声又一声的瓷杯相撞之声。
不知过了多久,月上中天,清脆的碰杯声终于停下,沈忆撑在膳桌上的手肘已经支不住,上半身东倒西歪,几乎坐都坐不稳。
赵蕴之虽然一直在陪酒,可他有意控制了量,不知比沈忆清醒多少。
他站起身,靠过去扶住沈忆。
女人一双雪白的藕臂下意识圈住他的脖子,头靠近他怀里。
赵蕴之扶稳沈忆,俯下身将她打横抱起,向内室走去。
他们身后,沿路侍奉在侧的宫婢无声放下纱幔,再垂首敛目站回原位,没有一个人抬头看一眼。
火热的身躯覆下来,沈忆模模糊糊地睁开眼。
入目是薄而精致的嘴唇,冷白肤色,一截冷硬利落的下颌线。
沈忆又恍惚了一下。
这时,男人微微抬起身子,她看到了他的眼睛。
一双风流飞扬的桃花眼,不是她记忆中那双常年冷冽的黑眸。
沈忆看着看着,伸出手覆上男人的眼睛,只露出他的下半张脸。
过量的酒液混沌了意识,灼烧麻痹她每一根神经,慢慢蚕食她最后的理智,沈忆没有挣扎,就这么任由大脑昏沉着模糊了眼前的景象。
上方的面孔终于彻底变成另一个人的。
她勾住男人脖颈,将他拉向自己,轻声说:“继续吧。”
身上的人却不动了。
片刻,男人喑哑的嗓音响在耳畔:“阿忆,你知道我是谁。”
温度逐渐升高的床帐内骤然跌入寒冬。
沈忆仰面躺在床上,迷蒙的眼睛瞬间恢复清明,半点儿没了方才醉眼惺忪的模样。
她沉默了一会,平静地道:“你不愿意?”
赵蕴之轻咬下她耳垂,说:“我等你忘了他。”
沈忆慢慢坐起身,神色漠然,与方才几乎判若两人,她没再看赵蕴之一眼,只说:“你走吧。”
赵蕴之撩起纱幔出去了。
沈忆一个人坐着,过了一会儿,阿宋打起帘子,什么也没问,给她端了一碗解酒汤。
沈忆伸手接过汤,一勺一勺喝着,忽然,砰的一下,她面无表情地狠狠把碗砸在了地上!
黑色汤汁四溅,流得满地都是,还有不少飞溅到了纱幔上。
阿宋遽然一惊。
沈忆坐在床边,仍是一副平淡的模样,语气里也没有任何情绪,但每一个字都叫人觉得惊惧:“阿宋,我真恨他。”
她又说:“可我更恨自己。”
“我尽力了,”沈忆笑了笑,“可我控制不住。”
阿宋望着女人惨淡的笑容,忽然心口钝痛。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沈聿的离开对沈忆来说意味着什么,那无异于在她心尖上剜走一块肉。可这些天来,因为大周局势尚且不稳,全靠沈忆自己撑起整个朝堂,她每日同大臣们周旋扯皮,不能露半点声色,这么多天愣是没掉一滴眼泪,阿宋都担心她会不会把身体憋出毛病来。
阿宋跪下来握着她的手:“姑娘,慢慢来,会好起来的。”
沈忆问:“他现在怎么样了?”
迟疑片刻,阿宋咬咬牙,说:“云华从他离京那日就一直跟着,这几日两人一直待在一起。”
沈忆反应了一会,问:“是一直喜欢他的那个云华公主么?”
阿宋:“是她。”
沈忆的表情空了一会儿,点点头:“挺好的。”
她又问:“梁颂后来追杀过他们吗?”
阿宋摇头:“梁大人近日去了江南一带,没有再管他们。”
沈忆躺回床上,轻声说:“既然这样,把他身边的宋卫都撤回来罢,以后,也不用再刻意留意他的消息了。”
阿宋说好,为她盖好衾被,悄声出去了。
沈忆侧身躺着,正对着旁边空空荡荡的枕席,指尖缓缓划过光洁柔软的丝衾。她在朝阳宫中的一应用具从来不用旧的重复的,唯独这条衾被,她吩咐下人不要扔,浆洗着用。
如今洗过几遍,他身上那特有的冷香已经几乎消失了。
沈忆蜷缩起来,身子缩成一团,把脸埋进了衾被中。
同一时刻,西南巴中。
入夜后,城里仍然热闹,大街上变戏法的,卖糖画的,吆喝声叫好声此起彼伏,川流不息的人潮中,两个黑衣男子牵马走着,寻常又不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