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眸看向自己,四目相对,林淮终于意识到不对,他立刻别开眼,动作中隐约可见几分手足无措的仓皇,像冰冷的机器猝不及防露出了破绽。
“末将失礼,请陛下降罪。”
他低着头,便也没有看到女人唇边玩味的笑意。
沈忆拢好衣裳,走过去在美人榻上坐下,轻飘飘看他一眼,吐出两字:“无妨。”
林淮低着头:“谢陛下恕罪。”
沈忆端起茶啜了一口,道:“叫你过来,是有些军情问你。”
“末将必知无不言。”
茶水入口,涩味弥漫开来,沈忆下意识皱了下眉,但什么也没说。
沈忆拣着周边地形,大楚守边大将,军中粮草人马等几个要紧问题问了问,林淮皆对答如流,思路清晰明了,君臣一番奏对,半个时辰便过去了。
了解的差不多了,沈忆忽然问:“不知将军姓名是哪两个字?”
林淮道:“双木之林,淮水之淮。”
意料之中。
沈忆又问:“将军在西南多久了?”
林淮:“不足两月。”
不足两月。
女人的眸色暗沉下去,指尖摩挲着茶杯,许久,她看向林淮,笑了笑:“林参将怎么一直不抬头看朕?”
林淮沉默。
沈忆似笑非笑:“朕长得就这般不堪入目么。”
男人终于缓慢地抬起头来。
这营帐是他亲自督工布置出来的,虽然是皇帐,可也只是比别的营帐地方宽阔些,东西齐全些,并没有多么华丽豪奢,也并没有多少专供女人用的精巧玩意儿,和所有营帐一样,透着简朴和硬朗。
可眼前这个女人随意倚在榻上,未施粉黛,未戴钗环,却叫人忽然觉得眼前明亮华丽起来,仿佛进了金雕玉砌的仙宫,满目琳琅,叫人目眩神迷。
只是这张美人皮下,是副狡猾恶劣的心肠。
林淮沉默地看着她,良久,缓缓道:“陛下这般戏弄末将,有意思吗?”
“你倒怨朕戏弄你?”沈忆冷笑,“眼睛长在你身上,你自己没管好,倒来怨朕?”
林淮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垂下头去,什么都没说,只道:“陛下若没有别的事,末将告退。”说罢,他站起来,向帐门走去。
“站住,”沈忆从榻上起身,冷冷道,“朕让你走了吗?”
林淮站在了原地,没有回身,仍背对着她。
沈忆踱着步子绕到他身前,目光仿佛穿透这坚硬的面具,看到了底,她笑容戏谑:“林将军风姿卓绝,依朕看连郡主也娶得,将军是已经娶妻了,还是快娶妻了?”
她有意无意地咬重“郡主”二字。
男人连眼都没抬,淡淡说:“都不是,末将只有一个未过门的妻子。”
沈忆的脸色忽然阴沉得吓人。
片刻,她轻声道:“滚出去。”
第098章 守夜
林淮二话不说, 转头就走。
沈忆看着男人的身影,不知不觉攥紧手指,咬牙说:“你来西南做什么?你不会以为你帮我守疆我就会感激你, 然后把以前的帐都一笔勾销吧?我告诉你, 你做梦!你就算死在这了, 我也不会原谅你!”
男人的身影顿了顿,最后,他什么也没说, 撩起帘子走了。
脚步声消失在门口,沈忆一撩衣裳坐下来,神色非但没有转晴, 反而越来越阴沉下去。
营帐中一时静悄悄的, 就连阿宋也没敢贸然上前。
许久, 突然“砰”地一声,如平地一声闷雷,沈忆猛地拍了下桌案, “去!让安淮北来见我!”
在门口侍立的婢女一个激灵站直了身子, 颤着声称了是,麻溜一路小跑着去请安淮北。
安淮北憋着一肚子火进了皇帐。
才刚睡着就被人喊醒,除了敌军夜袭,他安淮北就没被人敢这么对待过!
礼都没行, 他直接拿话刺儿沈忆:“陛下这是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啊?”
沈忆直接甩过去一句话:“让他滚蛋!”
“谁啊?”安淮北装糊涂。
只见上首的天子两道炯然目光直射向他,森森笑道:“安淮北,安大帅,你若是不知道, 那就收拾行装和他一起滚蛋。”
安淮北这下乐了,他吊着眼看向沈忆:“好啊。”
他索性抄起手:“正好老子也在这西南呆得骨头都松了, 去别的地儿走走,晒晒太阳。”
沈忆看着他,脸色忽然阴天转晴,笑眯眯地说:“瞧大帅说的,西南战局还要靠大帅,朕哪舍得大帅走呢?大帅可不能走。”
安淮北嘴角得意地翘了翘。
可紧接着,便听沈忆一脸遗憾地道:“可沈聿必须滚蛋,既然大帅不同意,那朕就找王副将军商量吧,大帅就当没听朕说过,请回吧!”
安淮北脸色一变,拉着脸正要开口,便见沈忆微笑着说:“朕好像记得,大帅年轻时候,狂放不羁,酒后打死过一个人?”
即将出口的话突然噎在了嗓子眼里,安淮北额上瞬间冒了冷汗,后背仿佛刮过一阵阴风。
沈忆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到底选哪头,将军掂量掂量。”
安淮北沉着脸一言不发,心里暗爆粗口。
沈聿说的不错,这女人确实是当皇帝的绝佳人选,拿捏人拿捏得死死的。
当时年少轻狂,走得也不算什么正道,可就是这点陈芝麻烂谷子的糊涂账,竟然被沈忆翻了出来。就凭这件事,沈忆就能给他判个死罪!
看这样子,沈忆是真铁了心要把沈聿赶走。
脑筋转得飞快,安淮北面上笑得不动声色:“陛下的心情臣理解,臣当时收留这混小子,也是看他没爹没娘一个人实在可怜,这不,为了不扰您心情,臣还特意吩咐他带上面具遮住脸,谁曾想这小子这么不争气,这么快就被认了出来。不过——”说到这里,安淮北正色道:“陛下生气归生气,恕臣直言,此时把沈聿逐出军营,于大周而言,弊远大于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