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忆淡淡瞥他一眼,没说话。
这就还有的聊。
安淮北紧接着道:“陛下有所不知,沈聿虽然仅来军中两月,可在军中威望极高,尤其他手下那一个营的兵,对他堪称誓死追随。这个营集中了军中精锐,亦是战意最强的一个营,两月来次次都打头阵,陛下若是此时撤了他们的将军,臣只怕传出去军中人心不稳,士气低迷,不利于此战啊。”
沈忆垂着眼,仍然没说话。
安淮北说话说得嗓子都干了,眼看沈忆一直不说话,他一咬牙,索性把话说了个明明白白:“陛下,恕臣直言,就算你赶走沈聿,你和他之间的问题也不会解决的。”
沈忆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
安淮北立刻望向帐顶,左看右看,就是不接她的眼神,假装自己没说过这话。
过了许久,终于听见沈忆开口:“不早了,大帅回吧。”
这是默许了。
安淮北心中大石终于落地,生怕这祖宗一个不高兴再改主意,忙不迭地地退了出来。
账内,沈忆看着晃动的帐帘,片刻,静静收回了视线。
安淮北说的,她之前何尝不知道。
可她实在不想看见他。
每见一面,那些欢愉的交缠的肌肤记忆,那些印在心底酸涩甜蜜的回忆,就会和刻骨铭心的痛楚一同不受控制地蜂拥而入,霸占脑海,将她摧毁。
每见一面,整个人就好像在火堆里走了一遭,皮肉心肝滋滋作响,而她只能煎熬着,忍耐着,不能表现出一分一毫。
可安淮北说得对。
她是大周的天子,她不能因为私事,断送士兵和百姓的性命。
皇帐之外,寂夜悄悄。
安淮北出了皇帐,正哼着曲儿走着,刚走了没几步,忽然头顶树冠哗啦一声,树叶飘落,一道人影从天而降。
安淮北瞬间往后弹了三尺远,唰地抽刀出鞘:“谁!”
那人从夜色中走出来,“我。”
安淮北看清脸,哐地把刀怼回鞘中,怒道:“你不睡觉在这做甚呢!吓老子一跳!”
沈聿不答,只问他:“她找你什么事?”
安淮北的脸瞬间拉了老长:“什么事?除了你这个冤家的事,还能有什么事!”
沈聿问:“她要我走?”
安淮北道:“不然呢!”
好好的清梦被人搅了,还被这对冤家挨个找上门谈话,安淮北越想越气,终于炸了:“你知不知道,她上来就捏着我把柄让我放你走?那个狼心狗肺冷血无情啊,老子我好说歹说嘴皮子都磨破了才让她同意你留下来!你也是,这才一个照面就被她给认出来了?这也太快了,来你跟我说说,到底怎么认出来的?”
这种事沈聿当然不会说,他只当没听见,说:“谢了,安叔。”
安淮北呸了他一口,又道:“不过我看她不像是愿意接着跟你过的意思,你到底怎么打算的?”
沈聿沉默片刻,一个字没回,说:“不早了,回去吧。”
安淮北火冒三丈,指着他鼻子骂:“老子明明白白什么话都给你往外抖落,你倒好,搁这茶壶里放元宵,只进不出!”
沈聿终于老老实实答了,只有五个字:“我也不知道。”
他是真没办法了。
他自小棋艺精湛,在用兵上天赋异禀,没有他盘不活的棋,也没有他打不赢的仗。
可唯独盘棋,这场仗,他看不到生路。
安淮北也说不出话了。
很难想象,向来很有办法的沈聿,有朝一日也会没有办法。
许久,他长长叹了一声,摇着头说:“孽缘,真是孽缘!罢了,不管怎么说,先把眼前这场仗打好。”
沈聿点头,然后脚尖点地,噌的一下,人就没影了。
安淮北站在树下目瞪口呆地往上看,“你上树做什么!”
沈聿在粗壮的树枝之间找个空隙坐好,言简意赅:“守夜。”
安淮北叹为观止:“没必要吧!守夜都要亲自来!!”
沈聿抱着剑闭上眼:“你快走吧。”
安淮北气得一个倒仰,骂骂咧咧地走了。
月辉万里,淡淡透过树叶洒在男人深邃的眉眼上。
片刻,他睁开眼,望向不远处的皇帐。
不久,里面的灯火灭了,皇帐变得一片漆黑,静悄悄的。
沈聿重新闭上眼。
安淮北问他怎么打算的,他虽然不知道,可有一点是知道的。
他绝不会看着她再死一次,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要亲手把这个概率降到零。
他永远忘不了当年从泥土里挖出她尸体那一瞬的滋味。
他要她一辈子都平安。
他也只要她平安。
翌日,几位将领在主帅营帐中商议退敌计策,沈忆坐在上首,听他们几乎吵翻了天。
有的说应该趁楚军在修整抓紧时间进攻,而有的说大楚来势汹汹,我方并不清楚敌军实力,若一攻不下,必然于士气有损,还会伤了兵力,应该继续练兵,等待时机。
两方争论不下,但赞成固守不出的人还是占大多数。
吵了一上午最后也没个结论,最后嗓子都干得冒烟,终于没力气再吵了,不由纷纷望向自始至终一直没说话的天子和安淮北。
安淮北看向一人:“林参将以为呢?”
沈聿简单明了:“末将以为,当战。”
安淮北问:“理由?”
沈聿说:“与其等着被打,惶惶不可终日,不如主动出击,占得先机。”
他只说了这短短一句话,场中不少赞成固守的将领竟不自觉点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