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俟逐鹿没有登上白日的车驾,而是一直藏身于王城,自然察觉到曲云织肆虐的神识。
他嘴上说着褒奖的话,行动却像将这番称赞转手踩进泥里。
夜晚是影魔的天下。
曲云织笼罩王城上空如海潮般的神识,在铺天夜色下不值一提,夜幕逐浪,将那些微不足道的抵抗尽数压制。
万俟逐鹿终于肯松开被他捂热的手,转而重新追逐上去,耐心地分开曲云织的五指,与她十指交迭。
做这些时,他脸上是一派毫无阴霾的爽朗笑容,兴味盎然,就像在玩着不知名的游戏。
“你到底想做什么?”
曲云织实在忍受不了,他的举动在她眼中看来,简直是用餐前的繁琐礼仪,没什么大用还尽会折磨人。
他正是在以这种慢条斯理,一步步击溃她。
万俟逐鹿仍维持与她十指交握的姿势,两指轻巧抽离,如攀岩的蛇一路滑到曲云织的左手食指,力道不轻不重,恰好一前一后钳制她指尖无法动弹。
他垂眸凝视曲云织被他掰开的指节,白皙纤细,修长如削葱,指甲偏长,但整齐圆润,尖端还渲染一点粉。
方才她就是这般,用纤弱无害的手指划破了自己的腕。
“再伤着自己可不好。”万俟逐鹿回答了曲云织先前的问题,“本尊替你修剪下指甲。”
他说着,空出来的右手以魔气化刃,剪去了曲云织偏长的那一段指甲。
咔嚓。
是什么东西崩断的声音。
曲云织猝然睁大了眼,在她的感知中,有一具藏得很好的傀儡与她断了联系。
咔嚓。
第二具、第三具……
遍布王城的傀儡是她第二双眼睛,足以观察每一丝细微动向,亦是她精心设下的网,网罗她觊觎已久的猎物。
而眼下,她赖以生存之物正被魔尊一点点消解。
这哪是替她修剪指甲?
分明是在拔除猛兽的利爪与獠牙!
傀儡被发现她早有预料,可真正令曲云织感到震怒的,是魔尊这一行为之□□现的决心——
他为她设了一个陷阱,将她关于笼中,除了她的爪牙,折断她的傲骨,让她失去猎食的能力,终日只能向他乞食。
他要将她打碎,自此驯服。
左手的指甲被修剪得很干净,该轮到右手了。
曲云织徒劳攥紧五指,力道用得很大,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仍是拗不过魔尊,被他强硬地分开。
曲云织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何种神色,她只是沉默地佝偻腰身,像在极力忍耐着某种冲动,埋首于魔尊的肩颈。
吐出的字句有些颤抖,伴随细弱的呼吸打在万俟逐鹿耳畔。
“你今日剪了又如何,往后指甲还是会再长的。”
她只能以这番无力又可笑的言论,宣告自己并未恐惧,并未被驯服。
“那就继续剪,往后的日子还有很长,我不介意与你耗下去。”
万俟逐鹿的语调含着近似于宠溺纵容的笑,无论今后曲云织怎样反抗,他都会将其镇压。
咔嚓。
伴随最后一声清响,曲云织已再无利爪。
万俟逐鹿心满意足打量自己的成果,忽而察觉一只手沿着衣料滑落,抵在了自己胸膛。
曲云织偏了偏头,从她的角度,能清晰看到魔尊的侧颜,象征宫花一落毒素的漆黑纹路,正如繁茂的荆棘般自衣领下斜穿脖颈,蔓延至他的脸颊。
宛如将他整个人刺穿。
放弃取得解药的机会,留在王城对她围追堵截,魔尊也正强忍痛苦,比她的情况好不到哪里去!
曲云织蓦地感到了一种刻骨的恨意。
魔尊虚弱至此的机会,她偏偏只能如指缝间的细沙,眼睁睁看着流失。
她分明可以抓住的,可她不能。
魔尊对她的情感还不够深厚,还不是她杀了他的时机。
她真的好恨!
恨他为什么不能再爱她一点?
曲云织的眼中泛滥出某种尖锐神色,她的手将魔尊心口处的衣料攥出深刻褶皱。
恨意驱使了她,让她满心满眼只看得到近在咫尺的脆弱脖颈。
曲云织一口咬住了魔尊的喉咙。
牙齿深深嵌入皮肉,血液几乎是立刻奔涌而出。
她没有放过逃逸的鲜血,而是报复性地大口大口吞了下去。
万俟逐鹿愣住了。
城楼上很安静,仅剩下穿梭的风声,他于是能清楚地听到细微吞咽的动静。
咽喉上的剧痛简直可以忽略不计,他心底唯独冒出一个强烈的认知——
曲云织正在恨饮他的血。
他们好似骨血相融。
宫花一落的毒素顺着血液流入曲云织的身体,她苍白的肌肤上也绽开了黑色裂纹。
这让他们看起来就像两株连理共枝的病树。
万俟逐鹿胸膛震动,隐秘而畅快的欲念四处横冲直撞,终于,他放声大笑。
“哈哈哈,好,好啊!”
“魔族食人,而身为食物的你却在吞吃我的血肉,不觉得有意思极了吗?”
他轻柔地揽住了曲云织,让二人之间再无空隙,紧密相贴,笑意盛放在眼角眉梢,沉淀入那双深夜般的眸中,随时间发酵成一种不为人知、谁都未曾察觉的纯粹爱恋。
只有在这种荒诞的场合,他才敢冒出荒诞的念头。
万俟逐鹿从见到曲云织的第一眼起,就隐约烙印下一个模糊的想法。
这是一个带来灾祸的女人。
往后的相处更是印证了这一点,她三言两语的挑拨,使本就不稳的魔族局势愈发割裂,而本该果断处决她的自己,也迟迟做不下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