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一旦亲切的笑容消失, 会发现他眼神极为冷戾、偏执、阴郁,尽是些不该出现在他身上的形容词。
颜清知道, 这才是自己本来的样子。
他从小就懂得笑脸迎人,藏起不讨喜的真面目,但曲云织对情绪变化太过敏感,长此以往的相处下来,他只敢将内心积压的阴暗, 那些不能为人所知的想法留在此时发泄。
颜清目光森冷, 缓缓抽剑出鞘。
剑名惊鸿, 因剑身上的血槽与镂空雕刻,出剑时伴有鸟鸣清音, 但他看中的是此剑利刃入肉,拔出时连皮带骨都给剜下一层的阴毒。
惊鸿剑在他手中如臂指使,素白道袍的青年脚步腾挪翩转,衣袂翻飞如同孤鹤振翅,一点雪亮剑光时隐时现。
人与剑如出一辙,光鲜亮丽的外表下蛰伏杀机。
剑风激荡而出,饱含戾气,将无辜的草木撕碎成齑粉,土石纷纷迸裂,满目绿茵眨眼间化作外翻的泥土。
轰隆一声。
一块山岩被整整齐齐削下来,浮光掠影的剑痕划过,于半空中炸开成纷繁如雨的碎块。
颜清吐出一口气,一脚踏上落石,将深陷其中的惊鸿剑一把抽出。
他抱着剑,一屁股坐在石头上,看向面前的狼藉场景,思索到底哪里出了问题,竟让他心绪如此纷乱?
一切似乎是从玄微仙君的葬礼之时脱了轨。
早已商量好的设伏计划被打乱,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曲云织被魔尊带走,消失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中。
他那时便隐约有种惶恐,就好像从此再见不到师尊。
颜清发了疯似的将能用的人手全用上,不惜联系步妄语那个有点问题的小鬼,在收到曲云织的回复后,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找到实处。
可如今想来,只怕那个时候,师尊就动了抛下他的心思。
将整座玉京峰的财宝留给他,而师尊自己,孤身一人踏入万劫不复的险境。
如果没出意外的话。
颜清甚至有些庆幸这个意外因素的存在。
他不是不知好歹的人。
曲云织一心一意考虑他的安危与前程,所以想将他排除在外。
他都清楚,可他偏不愿。
颜清敬重着曲云织,他可以发誓此言绝无半点虚假。
多年前他拜师玄微仙君无果,转而换了条路子接近他夫人,却被曲云织一语点破心思。
彼时颜清经验不足,满脑子都在想这人故意看他笑话,索性坦白了说:“没错,我还是不死心,要拜就要拜全天下最好的师父!”
他等着这人的嘲笑。
“好小子,还挺有志气的嘛!”
出乎意料地,他抬头,对上曲云织毫不掩饰的欣赏目光。
她没有嘲讽自己不知天高地厚的轻狂,以一介凡人乞丐之身妄图攀月的痴心妄想,而是认同了他的野心。
真难得。
再然后他被带上玉京峰。
玄微仙君见到他这张熟悉的脸,无奈对曲云织妥协,“行,我总是拦不住你。”
玉京峰上的生活,是他十数载摸爬滚打的人生中从未体验过的美好,美好到不真实的地步。
玄微仙君言出必行,说不收他就绝不将他当徒弟,可后来的相处他明白,那不是看不起他,是当真觉得与他无缘。
反倒是曲云织一有兴致就指导他修行。
颜清不是能被轻易打动的性子,有感于曲云织的认同,最终敬服于她的天资。
他心底已经认定曲云织是他想要的师尊,对玄微仙君也从憧憬变成了对强者的尊敬。
颜清总是不免遗憾,无法光明正大与曲云织以师徒相称。
在他后来展露头角,收到无数向他递来的橄榄枝,也只是客气地一一回绝,当一个上清仙宗还未拜师的首席弟子。
他其实很想对着全天下炫耀,他已经有了师尊。
还是全天下最好的师尊!
有时他甚至会想,就这样与师尊,勉强加上一个玄微仙君,三人一辈子在玉京峰上生活也不错。
这种平静而幸福的想法,让心性凉薄如他都感到震惊。
然而,随着玄微仙君的陨落,一切都分崩离析。
颜清意识到自己的无能。
温馨的假象破裂,他终是回想起玉京峰上的日子不过一场美梦,当年那个小乞丐所在才是这世间真实的模样。
他曾发誓要过人上人的生活,要登上顶峰,足以俯瞰这世间所有风景,要逍遥自在,畅快淋漓!
玄微仙君正是他梦寐以求想要成为的存在。
颜清感到前所未有的不甘,他与仙君之间到底有着天渊之别。
他无法在葬礼上阻拦魔尊的肆意妄为,无法于问心镜前站在师尊身旁共同面对,更无法挽留曲云织要将他抛下的决心。
许多模糊不清想法在这一刻变得明朗。
原来他一直想将玄微仙君取而代之,取代他,站在曲云织的身侧。
颜清瞳孔骤然一缩,面色陡变。
他何时竟对师尊有了这种不敬的想法?
意识到的瞬间,颜清毫不留情给了自己一巴掌。
力道之大,将嘴角扇出一丝血来。
“没脸没皮的小畜生!”
他骂道,舔了舔口腔中的血腥味,全然不像对自己说的话,倒像面对不共戴天的仇人。
“师尊将你从小养到大,哪一点对你不好?还是说就是对你太好了,才让你产生如此亵渎的念头?”
“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颜清不吝于将世上最恶毒的话往自己心窝上捅,唇边噙着冷笑,低垂头颅,眼中神色明灭不定。
他猝然起身,紧握惊鸿剑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