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厌自街角尽头快步踏出,眼中映入那道预料之中的身影,神色却称不上喜悦,反而霎是难看。
“你怎么在这里?”
曲云织不紧不慢拂去衣裙沾染的尘土,反唇相讥,“就像你说的,跟老鼠一样闻着味儿就进来了。”
“堂堂妖皇跑永夜城做什么?”她睨一眼上空遮天蔽日的巨龙骸骨,“给你家先祖收尸?那还真是孝心可鉴。”
无厌冷不防被她劈头盖脸一顿嘲讽,没有丝毫为此动怒的意思,只是眸色沉沉,厉声警告道:“立刻离开,我可以当做没见过你。”
曲云织饶有兴致观察他的神情,“不觉得这话很耳熟吗?”
“上次你贸然闯我营帐,我也是这么说的,可是你听进去了吗?”
无厌被堵得半晌哑口无言。
曲云织一哂,“在永夜城鬼鬼祟祟打什么主意?”
“这你就不必知道了。”无厌淡淡道,“不想死的话,就快些滚出去。”
这么急着让她走?是戳中他死穴了?
那她偏偏要留下来。
曲云织手往袖子里一揣,“我也想走,可没有传送阵法离不开永夜城。”
无厌扭头恨恨望了她一眼,上前几步一把攥住她手腕,“阵法在这边,跟我来。”
拽了几下没拽动,他回过头。
曲云织笑道:“与我同行的还有几个人,我怎好意思抛下他们不管?”
无厌深深看了她许久,松开她的手腕,“我是不是太过纵容你了?”
他语调压得很低,黄金瞳打上晦涩的光影,再艳丽的眉目此时都显得阴鸷,“以你我的立场,我在这里对你做什么都不过分。”
曲云织目光也阴沉了下来,“是我从前太过纵容你才对。”
她一甩袖摆,“我直到现在依然后悔莫迭,当初怎么收养了你这样一只鲛妖!”
无厌心中一刺,像有根针不轻不重扎进脏腑。
算不上多痛苦,却足够深刻,默默地腐烂生疮,每逢阴雨天便会唤醒连绵不绝的疼。
他敛下眸光,藏起这丝习以为常的狼狈。
早就预想过从曲云织这里得到更难听的话,真当落实了,也只会在心中无聊地自嘲一句罢了。
无厌浅浅吸了一口气,呼出来,掌心凝聚若有似无的鞭影,“不愿离开也没关系,我会小心些,不折断你的手脚。”
曲云织心神一凛,一步步小心向后退去,做好防备的架势。
气氛一触即发。
这时,突如其来的地动山摇打断二人的对峙。
他们齐齐仰头,看向异变发生的源点。
永夜城的星空本该清澈如洗,像仲夏的夜景,伴随绚烂极光徐徐摇曳。
此刻,却有浓云呼啸而至,天地瞬变,波澜骤涌。
仿佛以夜空为镜,倒映一片漆黑的海上掀起磅礴巨浪,天幕好似融化的蜡液,翻覆的墨池,几欲沿着杯盏倾倒下来,淹没地面的一切。
灾厄面前就连巨龙遗骸都显渺小,成了茫茫波涛起伏间,一尾不起眼的银鱼。
曲云织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无厌却是猛地面色一变。
来得这么快?
他顾不得许多,死死抓住曲云织的手,“快,跟我走!”
“想去哪儿?”
叶霓裳居高临下看向四处奔逃的两人。
在她说出你们一起上之后,颜清与步妄语并未不自量力地冲上来,反而拔腿就跑。
开玩笑,偷袭不成当然得走为上策了。
这可是煊赫一时的永夜城主,被四族联合围剿还能捡回一命。
他俩这般的青年才俊,怎么比得上茍了千百年的老怪物?
颜清穿梭在密集如雨的攻击中,抽空喊道:“喂,你既然敢点出人家的身份,就没有应对眼下这种情况的办法?”
步妄语就地一滚,与一支漆黑的箭矢擦肩而过,硬生生停下脚步,“我们就不能好好谈谈吗?”
叶霓裳目光落在他身上,轻飘飘的,却暗含威压,“谈什么?”
攻势一缓,步妄语的压力也减轻不少,他身上灰扑扑得不像话,何时脏成这般过,但形势如此也只能强忍着赔笑脸。
“我们对你并无恶意。”他话说到一半,想起颜清动辄致命的杀招,补充道,“大概。”
颜清理直气壮,目光没有丝毫偏移。
步妄语见状,暗暗丢给他一个白眼,背在身后的手不停比划。
“祸水东引。”
颜清明白了他的意思,要将叶霓裳引去妖族。
“问题是妖族在哪儿?”他同样比着手势。
步妄语悄悄指了指一个方向。
颜清看去,是永夜城最中心的位置,就离黑塔不远,十方杀阵布置地地方。
他微不可查点点头。
步妄语放下心来,轻咳一声转移话题,“我早就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此前却并未大张旗鼓宣扬出去,因为就我个人而言,越少人参与越好。”
他顿了顿,说出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永夜城主当年为何被四族围剿?您在麟符中藏了什么?”
叶霓裳被问的思绪恍惚。
为何被围剿?
当年,她也不知为何会沦落那种境地,她也想向每一个刀兵以对的人问出同样的疑惑。
被昔日好友至亲抛弃,独自一人登上永夜城的黑塔,人、妖二族联军围城,目之所及皆是茫茫火海与杀戮。
再然后——
神罚术降临。
所有她曾珍爱过的,怨恨过的,她交托生死的同伴,弃她不顾的背叛者,还是剑指永夜城的敌人。
所有一切都消失在那道从天而降的白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