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周兄家中遭了何变故?”
中了会试后,不参加殿试的有。一般是家中遭了变故,比如父母去世,需要丁忧。或者突然生了大病,没办法参加殿试。最后一种是自己不想入仕途,放弃殿试。此时不是后世的清朝,不想入仕途的情况很少见。在清朝,不少士人参加会试,高中装叉后,放弃殿试直接回乡,也不知道他们在满清统治者面前想证明啥。
周凎看着面色红润,正陪着他们喝着酒,自然没有生病。那定是家中父母突然去世,于是吴伟业由此一问。
“没有,没有”周凎摇头否认:“小弟刚才喝着酒时,突然想到了一首小诗。突然就觉得一切索然无味。”
“愿闻。”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小诗念完,顿了一会,周凎接着说道:“寒窗苦读十几载,幸得高中。到头来却连自己的婚姻之事都做不了主,这官不做也罢。”
“若为自由故......“吴伟业口中还在喃喃回味着:“好,真好,真是好诗”。突然像是明白过什么一样,高声说道:“周兄你莫要误会,今日来我并非是要给田都督做媒。”
却见周凎并没有看着他,而是眼神对着方大洪方向。这位肥大的胖子却不知道何时已经醉倒趴在了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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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一直喝到了末时,这场简陋的宴席才收场。酒喝多了,路是走不了了。焙茗叫了顶轿子过来。坐在轿中,吴伟业脑子清醒了一些。他这种酒场上的惯客,今天差点被周凎灌醉。
酒到半局,方大洪就趴在桌上不肯起了。没想到此人是成国公府的,朱纯臣居然亲自上门逼亲。有意思,有意思。
更有意思的是,酒喝酣后,二人的胡咧咧。吴伟业给周凎讲复社的光辉事迹。什么天启六年,周顺昌大人得罪魏阉,阉党派人到苏州捉拿他,苏州数万百姓如何激愤,如何如何殴打锦衣卫旗尉。他老师张溥做碑文纪念,引得江南士林瞩目云云。
周凎也不知道是有意不想听他讲,总说些奇怪的话打断他。比如饭桌上有红薯,他长篇大论的说什么,红薯怎么做好吃。什么磨成粉,做成粉条,做成什么蚂蚁上树?甚至吃一块鸭肉,他都能说什么麻辣鸭脖才好吃,鸭绒可以做成羽绒服,可以赚很多钱之类的疯话。
去年周延儒辞职,温体仁当上首辅后,看这次会试结果就知道了,复社明显遭到了打压。周凎是南直隶解元,又是今科会元,对江北的影响力必然会越来越大,吴伟业必须争取把他拉过来。只是传言不可信呐,此人看似不通世情,实则奸诈似鬼,开始时故意不介绍齐大洪的身份,还几次故意挑动二人斗酒。自己几次透露拉拢之意,这小子就顾左右而言他,滑不留手。
大时雍坊油坊胡同,前工部侍郎陈所闻的家就安在这里。油坊胡同听名字就知道是京师油坊所在地,平日里炸油、卖油,味道没那么好闻,而且离工部挺远,平时上朝或者去工部上班,雨雪风霜的,对陈大人来说,体力和毅力的都算是个考验。
陈大人是松江府华亭人,从他祖祖祖祖祖辈开始,家中经营松江布已经数代了,家资殷实。这京城的房子虽不便宜,但对他来说选个靠紫禁城近的,也不算难事。之所以住这儿来,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方便徐光启徐阁老,京师的天主堂和历局就在油坊胡同旁。打徐阁老爷爷辈算起,两家就是同做松江布的世交。天启六年陈大人病逝后,这房子也一直没有发卖,徐阁老一直借居于此。
万历四十六年(1618年),努尔哈赤在辽东以七大恨为讨明檄文,正式起兵反明。第二年,三路明军在辽东皆被打的大败。朝廷就把当时在天津忙着田改的徐光启召回京师,此时徐光启已经五十八了,官当的也不大,他曾多次呼吁朝廷重视火器的运用,终于得到了朝廷的重视。已近花甲之年的徐光启回京后就任少詹府詹事,管理练兵和火器开发、打造。又把自己的学生如孙元化等人召集入京,共同推动军事火器化。
天启五年(1625年),距女真作乱已经七年。朝廷对辽东的封锁,尤其是天启二年老帝师孙承宗坐镇辽东后,对辽东的封锁更是一日严过一日,斗米不得入辽。努尔哈赤苦心经营三十年,垄断辽参、貂皮等赚取的无数金银无用物之地。”国中大饥,斗米价银八两,人相食。国中金银虽多无处贸易,是以诸物腾贵”,后金内部已经到了人吃人的地步。努尔哈赤更是发布“杀无谷之人的”的命令,女真内部濒临崩溃。
造化弄人,同年辽东的一场明军伤亡数百人这样的小战役柳河之役,因为阉党和东林的斗争,战败的后果被无限放大,老帝师只能请辞回家养老。随着老帝师辞职的,还有被免的是同为东林的礼部右侍郎的徐光启。几年辛苦,军改刚有点起色,却被牵入东林和阉党的斗争里,老大人涕泪横流,无奈回松江老家养老。
好在几年辛苦没有白费。天启六年一月,走投无路的后金为了打破封锁,集合全族之力合计13万人,对城高墙坚的宁远城,发动决死攻击。明军火器发挥至关重要的作用,更是以火炮把奴酋努尔哈赤炸的重伤。宁远之战以明军大胜结束。受到重伤的努尔哈赤,没几个月就死了。
趁着大捷,明军准备一举荡平女真。
一切都在往的好的方向发展,但命运有时候就是那么捉摸不定或说是被人算计。五月,京城王恭厂发生大爆炸,其地存放着整个京城6处火药厂局生产出来的所有火药和铅子。爆炸共造成了两万多人的伤亡,工部尚书也是徐光启知己的董可威被炸的双臂折断。要知道当时火药的生产是被高度保密的,大内严格管控。整个北方及辽东所用火药全部由京师供给。王恭厂大爆炸让反攻辽东的计划彻底终结。
不仅如此,朝廷上下畏火器如畏虎。远在松江的徐光启又一次老泪纵横。
新帝继位后,东林一脉支持朱由检平了以魏忠贤为首的阉党。少帝发愤图强,迅速把徐光启招回京师并拜为老师。崇祯二年,更是提拔东林李邦华为兵部尚书负责京营改革,大力发展神机营。此时已68岁的徐光启不顾老迈身躯,亲自参与京营士卒训练。可惜几个月后,该年十月奴酋皇太极亲率大军从蒙古入寇京师。京营训练不过数月,非但不能御敌于外,还因乱发火器,造成大同总兵满桂部大量伤亡。京营改革沦为了笑柄。
徐光启他自己失败了,好在还有些希望的种子在。如他的得意学生孙元化,从天启二年就随着老帝师孙承宗来到辽东,一心发展火炮及阵法研究,宁远城城楼上的11门大炮就是孙元化布置的。天启六年宁远之战轰的努尔哈赤重伤,并于几个月之后死了。孙元化得到了破格提拔,但很快也因东林和阉党的斗争被罢官回乡。
崇祯二年,后金入寇京师,京营改革破产,老帝师孙承宗重新被启用,孙元化等一批老部下跟着被召回重用。三年,大炮及军火专家孙元化很快升为了登、莱二州巡抚。他招募大量红夷人,购买、仿制火炮,并组建专门的外籍火炮营。四年,孙承宗为了防止后金再次从蒙古入寇京师,在辽东抢修大凌河城,以主动给与后金压力。八月,明军和后金围绕大凌河城,双方近十万人进行了为期4个月的战争。
登、莱巡抚孙元化派遣原东江镇旧人孔有德、耿仲明、李九成等人赴大凌河救援。这些人因海路大风受阻,改走陆路后,与当地居民发生口角,怒而造反,转而杀回了山东半岛。到了崇祯五年一月,叛军攻陷了登州,孙元化被叛军所俘。后来虽被叛军释放,但因牧首地方不力,被逮至京师镇抚使。
老帝师孙承宗因为大凌河惨败,已经告病还乡。京营改革、大凌河惨败和发生在北直隶持续了十八个月的吴桥兵变,让年轻的皇帝对东林一系失了信任。孙元化不过是个举人出身,朝中除了自己的老恩师徐光启,竟无一人替他说话。同年7月在北京西市斩首。
老大人徐光启此时已经七十一岁,心如死灰,专心研究历法。虽挂个内阁次辅的虚职,平日去宫中的次数远不如去天主堂和历局了。
徐光启在京一直住在前工部侍郎陈所闻的家中,二人同为松江府人,徐光启的祖父徐绪也是靠做松江布的买卖发的家,两家素有渊源。陈所闻早逝,其子陈子龙从小就有神童之称,十六岁在举童子试、县试和府试中均位列三甲,后来因为年少轻狂得罪了督学御史不予进学,但仍在崇祯三年南直隶乡试中了举人,此时也不过22岁。
崇祯三年年底,陈子龙入京城准备参加来年的春闱会试。在家中见到了徐光启,并拜为恩师。会试不第后,跟着恩师整理书稿,学习西学。崇祯五年七月,师兄孙元化在京师西市被斩首,老恩师就一病不起,挺到来年四月就与世长辞了。
老大人虽贵为内阁次辅,但这么多年来潜心学问,身无长物,在京师也没有个家人。陈子龙便亲扶灵柩一路送回松江府,到了来年二月初才回了京师,匆匆参加七年甲戌年的春闱会试,没中。
此时陈家西厢房,陈子龙和几个下人正收拾东西。会试已经结束,也是该回去了。一是要给恩师的书找书局出版,二是去年秋柳小姐与宋徵舆决裂,他急着回去看看情况。
“人中兄,哪里有茶,渴死了。”
院中有人高声说话,听声音是吴伟业,陈子龙赶紧迎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