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弘治五年（1492年）左右，一些渔民最早发现了一帮勾鼻、发色暗金，面若鬼怪的倭寇，他们立即上报给了东莞守御千户所。（注1）
这些倭寇面相怪异，为了同东夷的倭寇相区别，称其为番夷。这些番夷人数不多，但甚为悍勇，常常上岸进行抢劫。弘治六年，东莞守御千户所奉命缉拿，千户袁光围剿番夷时，居然被他们给用火统打死了。
这些海盗船坚炮利，抓捕不易，好在人数不多，并没有掀起什么风浪。过了差不多十年时间，到了正德八年，奉使往安南国册封安南王的湛若水带回了南海岛国满剌加传来的求援消息，说马六甲城被佛郎机人给占据了。（注2）两广总督府把消息传递给京城，此时“八虎”中的刘瑾虽被杀了，京中官员正与小皇帝新宠信的钱宁、江彬斗的热闹，自然无人关注南洋岛国。（注3）
“人中兄，刚才说的，有的是翻阅资料找到的，有些是我推断出来的。小佛郎机人占领马六甲后，正德八年更是来到了大明，强占了屯门海澳。在此修筑工事，刻石立碑以示占领，此时才引起了朝廷的重视。我还找到了一份广州镇抚司传上来的本子，说他们：身长七尺，高鼻深目，猫睛鹰嘴，面貌白晳，卷发赤须。”
“占我大明疆土，这些番夷好个狗胆。”陈子龙此时26岁，比吴伟业长了一岁。年少时狂放不羁，这些年屡试不中，还是没改的了脾气大的毛病。
“广东右布政使吴廷举上书言，佛郎机人约束了海盗，滋扰地方不法之事锐减。朝廷未追究小佛郎机人占据屯门海澳事宜。”
“此等事，武宗皇帝也能同意？”
武宗皇帝朱厚照在位时间不长，但大明人对他是甚为熟悉的。单单一个皇帝叫“武宗”，大概知道是什么脾性了。
吴伟业不好讲皇帝坏话，他说道：“吴廷举擅立《番舶进贡交易之法》，规定外国商船来我大明时间不受限制，船行至广州直接可以交易。御史丘道隆及何鳌等人多次弹劾吴廷举，武宗皇帝均置之不理。”
“怕是贪利吧”陈子龙也是极聪明的人，吴伟业一点就明白了。他思索了一下接道：“武宗厉兵秣马多年，想着与蒙古小王子决一胜负，小佛郎机人送来些税利钱，他自然是愿意的。”
“我猜想也差不多”吴伟业小声说：“此等话，你我二人在这里说说就罢了，不可外传。”
陈子龙不置可否又问道：“后来又是如何？”
“此事一直到武宗皇帝驾崩后，发生了变化。正德十六年八月，世宗皇帝继位。朝廷开始令两广驱逐小佛郎机人。”吴伟业说到此处，顿了一下，陈子龙回了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武宗皇帝当年大胜蒙古小王子后，胁胜以威来到江南，没成想在清江浦落水，几个月后就驾崩。这样离奇的事情，在大明民间的议论很多。
“此事就落在了广东海道副使汪鋐头上。”
“哦哦，原来是他呀，我想起来了。他当年为了巴结张璁，求见不得，就特意在他家隔壁租了个屋子。然后挖个墙洞，看到张璁出来，就抱着人家大腿哭。”
朝中野闻，向来是流传最广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吴伟业也是听过的，但他不比素有神童之称，傲气十足的陈子龙。吴伟业性格沉稳，这种野闻断不会出自他口。
他接着把汪鋐当年如何胜了小佛郎机人的事给简单说了。这种对付倭寇的小战役，在大明来说再寻常不过。陈子龙也听的无什趣味，百年前的战争对他们来说已经颇为遥远。而且他们闹出来的动静，是远比不过东夷的倭寇。
“我听恩师说过，小佛郎机人不过是个小番国。真正有点实力的还是大佛郎机人。利先生就是受大佛郎机人所托，才来到咱们大明的。”
“昨日我还和你说，周凎问说弗朗机人哪里来的那么多金银到咱大明来购买丝绸、茶叶等物？今天陛下就问起了弗朗机人。我怀疑是成国公府的那位齐大洪把周凎说的一些话，传了出去，引起了皇帝注意。陛下命人到处收集佛郎机人消息，怕是也想知道这个答案。人中兄你与佛郎机人熟悉，要不直接喊他们过来问询一二？”
“这好办”，陈子龙吩咐家仆去请番人。二人继续闲聊。
“我想起一本书，是汤若望送我的，我先找找。”
陈子龙准备归乡，这两日正收拾，房中书籍等物放的散乱，他一边寻找，一边说道：
“崇祯四年京城会试，徐阁老念我父亲的旧情收我为学生，可惜呀，不过数月，恩师便把我赶回了松江，嘱我科举一道才是正途。到了崇祯六年9月，我等再入京师时，恩师已经一病不起了。到了11月临终前，一再嘱咐我定要考取进士，他是为孙巡抚不甘呐。”（注4）
陈子龙虽只比他吴伟业大了1岁，要说复社中人，论名气和资历来说，吴伟业要不是中了榜眼是远不如陈子龙的。陈子龙父亲陈所闻是前工部侍郎，天启六年就因病去世，但其父在京中多有人脉，比如徐光启阁老。而且陈家在松江府是经营棉布生意的大户，家资丰厚。陈子龙年少时多有惊人之举，当年豫章社的艾南英挑衅张溥等人，二十出头岁数的陈子龙追到苏州拦截已经成名日久的艾南英，并于舟中与之辩论数日，后来更是借机痛殴艾南英。（注5）
可惜呀，连续两轮的会试失利，吴伟业能明显感觉到这位人中兄意气消沉了许多。为了不陷入会试失利这个沉重的气氛中，吴伟业问道：“汤若望我见过，大胡子，具体是何来历倒不清楚。”
“他啊，十几年前好像就来到大明。之前一直在西安传教，崇祯二年陛下令恩师修历，恩师便把他招入京中入了历局。他一直想让我入他那个劳什子天主教，还送了我一些书籍，其中有一本有些趣味。找到了，就是这本。”
书面很新，上写着“职方外纪”四字。吴伟业接到手中，翻开。
首先是一个折页，展开是一份舆图，题首写着“万国全图”。图上线条勾勒，多有山峦河流，有一些小字如“亚尼俺峡”“瓜哇”等标注。大一些的字是亚细亚，眼光向左是欧逻巴，又有亚墨利加，地极长。图分阴阳两半，往下看有一大岛，名曰墨瓦蜡尼加。图的左上角写有三个小字“艾儒略”，大概就是作图者名字了。
（注1：东莞守御千户所：主要防守的就是现在的香港、深圳及东莞一带。
注2：佛郎机人。1258年，传承600年的阿拉伯帝国被蒙古人灭亡。地处中东的阿拉伯帝国，是靠垄断红海、波斯湾及地中海等商路维持帝国统治的。帝国被灭后，大量阿拉伯商人流落到各地，如中国和南洋诸岛都有大量阿拉伯人落户。在南洋，他们传播伊斯兰教，和当地土著结合，形成了不少伊斯兰国家。如满剌加就是苏丹王，王城在马六甲。阿拉伯人是认识欧洲人的，他们称呼为franks，传到大明，变成了佛郎机。
按照我们现在国家地理概念，那时候有葡萄牙、西班牙、意大利等。但那个时代，这个概念很弱。欧洲各公国之间通婚等频繁，国家概念不清晰，主要还是以人种区分。
注3：武宗朱厚照，十几岁就当了皇帝。为了抑制文官、掌控朝纲，开始时任用刘瑾为首的八虎。刘瑾等被文臣斗垮后，开始重用钱宁等锦衣卫。
注4：吴桥兵变后，朝廷捉拿了山东一帮官员。孙元化是徐光启的学生，举人出身；张焘是李之藻的学生，也是举人出身，二人被处死。其他如余大成、宋光兰、王徵等，因为是进士出身，仅被遣戍充军。
注5：艾南英是汤显祖的学生，同是江西人。明末各种学派很多，简单直白的可以理解成为了争夺舆论场话语权组合成各种学派。当时主要分为江南派和江西派。江南和江西有水利交通优势，经济最发达，因此这2个地方的人科举比较猛。争夺舆论有啥好处？举个例子：崇祯5年到7年，这3年间，内阁一共有过9人。其中来自南直隶的就有周延儒、吴宗达、徐光启、何如宠，来自江西的只有郑以伟。）
（注释写的太多，会不会影响阅读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