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代北胜王,没有一任是寿终正寝的结局。第二任北胜王年少英勇,却在壮年之时落下一身伤病,死时还不满三十五岁。剩余三位均是马革裹尸的惨烈收场,北胜之名,止于五代,这最后一代,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容琰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攥起。
由于容琰管得严,不吃饭垫着胃就不给酒喝,所以不等天擦黑,北胜王就催着管家张罗晚饭。
饭桌上,容琰正在喝鸡汤,容跃手里握着一根棒子骨,吸溜着骨髓,眼睛却盯着儿子碗里的汤,“看你喝汤,我就想起来当年北戎那个小将军,毛还没长齐,就不要命得来挑衅,自以为自己在打游击,打一枪就跑,背地里估计得意坏了,以为你老爹不敢追。小毛孩子,我还就不惯着他,一路撵着他打,他自个儿不熟悉地形,迷了路,老林逮着他的时候,直接吓得尿了裤子,不知是憋了多久,你是没看到,好大一泡尿,边啰嗦边尿,呵呵呵。”
容跃傻笑,胡子太久没拾掇,埋头狂吃时落到汤碗里也不知道,看着油汪汪的一团,还在往底下滴汤水。
一碗鸡汤都能让自家老爹联想到一泡尿,容琰经常在饭桌上被他整得没胃口,平时忍着他,大不了少吃两口,今日心情不佳,少不得刺他两句。
“一把年纪了,成天穷嘚瑟,就不怕人说你为老不尊吗?”
容跃反倒还来了气,就照着中间那句抓重点,“你出去打听打听,全天下都知道你老爹是北境的定海神针,还需要你爹亲自嘚瑟吗?就那谁,北戎的胡戈多,北戎人不都吹他是神武大将军转世?哦哟!嚣张得不行,不照样被你老爹气得跳脚。”
容琰抬起眼皮,“人比你年轻。”
这可戳中北胜王的心窝子了,“你是说爹老了吗?”
容琰深觉得自己老爹就是个奇葩,以为他受了打击会消停一些,谁知道他端起汤碗,临汤自照,汤面飘起的油星在他油汪汪的自恋面前都得甘拜下风。
“不老啊!再迷倒十个你娘那样的都不在话下。”
容琰怕他越扯越来劲,干脆闭嘴安静吃饭,容跃却不如他意,觉得自己虽然不老,但也不妨碍他抱孙儿。“儿子,前两天跟陛下吃饭,陛下正好问起你的婚事。也是,别家像你这么大的,孩子都几个了,搁你这老婆还没个影儿。你也对这事儿上点心,早点成家,生个大胖孙子给爹抱。我孙子要是长得跟我儿一样俊俏,我在战场上肯定老是想,干脆就从战场上退下来,安心在家带孙子得了!”
容琰抬起头,“你说真的?”
容跃粗眉高挑,嘿嘿傻乐,“你这孩子,咋还当真了。”
容琰转过头,高声唤韩东,“把今天买回来的那几坛酒都搬我书房,找十把锁锁起来。”
容跃急了,“嘿!你这孩子!”
韩东在外面十分配合得答应了,容跃赶紧站起来追到门边,韩东已经在往厨房去了。“小东子,把酒留下,王爷我一口都还没喝上。”
韩东毕恭毕敬回道,“王爷不是说以后属下只听世子的话嘛?属下可不敢违令。”
容跃气狠了,直接脱下一只鞋,狠狠丢出去,只穿着一只鞋折回来。容琰不嫌他脚上味儿大,八风不动得继续吃饭,容跃在儿子面前怂惯了,嘿嘿赔笑道,“爹错了还不行,再也不敢拿你寻开心了,酒就别锁了吧!留一坛也成啊!”
第十一章 (大修)
夜间,又下起了暴雨,雨水撕裂天幕嚣张得砸在房檐上,在边缘汇成雨瀑流下。房间里留着一盏黯淡的灯,映照着画上的孤松。
挺拔的孤松在昏光里,不复清冷,隐隐透出一点寂寞来。
韩东端着一碗糖水进到房里,容琰还在看墙上的画。“世子,王爷让厨房特地为你准备的糖水。”
容琰这才回头,“放着吧!我等会儿喝。”
韩东走到他身边,跟着看向画上的落款处,“是两月前在猎场上和世子争抢猎物的那位小姐吗?”
容琰颔首,“太后游园那日,又遇见了,她跌落水中被我捞上来,随后送了这幅画来。你觉得,这么寒酸的一幅画值一顿救命之恩吗?”
韩东不懂画,但认为这画虽看着简单,但画上的松柏格外精神。不甚确定得道,“值……值的吧!”
容琰从笔架上取下一只狼毫,蘸了徽墨,潦草得在松柏的树身下添上野花和青草,平添的意趣稀释了松柏的寂然。
“行吧!你说值就值,救命之恩一笔揭过,从此以后就两不相欠了。”
容琰把笔递给韩东,韩东接过来在清水里濯洗后挂回笔架。
容琰洗净手,在窗边坐下,桌上的甜汤仍冒着氤氲雾气,只是比起刚端来时淡了不少。容琰修长的指节搭在碗壁上,摩挲着上面的杏花纹。“今日入宫,太后又提起我的婚事,看来这次是避不开了。”
在娶妻的事情上,容琰一直兴致缺缺。
韩东试探着问道,“世子可有心仪的人选?”
“我的意愿不重要。”容琰眼睫轻颤,在眼睑处落下一层稀薄的灰影。
“谁都好,只要别是曦月那不着调的。”接这一句时,语调明快几分。
韩东极少看到容琰流露出少年气的一面。
北胜世子少年老成,是出了名的端方守礼。这些年,王爷一门心思扑在抵御外敌上,顾不上质押在京的独子,留他一人面对京州的明枪暗箭。世子谢绝了所有想拉拢北胜王府的外势力,让北胜王府独善其身,就怕触动了当今皇帝脑子里那根敏感的弦。可世子要面对的还不止如此,不仅要提防皇室的漫天猜忌,平衡着朝堂中的错综复杂,也要提防有心人的背后冷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