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鳌花鱼”,裴彦放下筷子,呢喃着重复,“我怎么记得,《膳食经》里记载,西湖醋鱼大多是由草鱼烹饪而成?,至于鳌花鱼,它应该有一个为大多人所知的名字”
裴彦扬起脸,眼睛里绽出笑意,“鳜鱼,桃花流水鳜鱼肥。”
屠鸾笑容僵在脸上,尴尬得轻咳一声,“裴公子见多识广,倒是我见识浅陋了。”
她承认,想?要懵这些博闻强识的人精,她还差得老远。
裴彦爽朗地笑起来,“屠小姐何须自谦,子路借米变为少年烹鱼,在屠小姐这里,不过是一转念的功夫,你反应很快。”
屠鸾吐了口长气,“裴大公子,你明?知我心有所系,何必非得作弄我?”
裴彦忽然收了笑,目光灼灼,“十日之后是三月二十四,是个诸事皆宜的黄道吉日,我只能帮仲璟拖到那一日。”
屠鸾满脸惊喜,端起冷掉的茶,“屠鸾以茶代酒,替世子谢过裴大公子。”
既然事情已经办成?,屠鸾就想?告辞回北胜王府照顾容琰,刚要将?想?好的说?辞说?出来,裴彦忽然开口,“幼棋第一次带你来见我时,我以为你与他会成?就一段好姻缘,后来他与礼部尚书家的二小姐定亲,我还替你们可惜,不想?你最后却和仲璟走到了一起。”
屠鸾愣了一下,一脸释然地笑起来,“我与云三?公子连情深缘浅都算不上,倒是辜负裴大公子的殷殷期望了。”
同裴彦辞别后,屠鸾走出樊楼,拦了一辆马车,刚提起裙摆踩上马凳,听?见背后有人唤自己。
“阿鸾!”
屠鸾背脊僵了一下,在京州只有一个人会用飞泉鸣玉一般的嗓音唤她“阿鸾”。
她盈盈转身,敛衽行礼,“三?公子。”
“果?真是你。”云幼棋激动得迎上前去,屠鸾却惊得退了一步,云幼棋面皮发僵,腿也?似钉住了,连忙对屠鸾赔礼,“是我唐突了。”
春日暖阳高照,屠鸾与国公府云三?公子的初次见面,也?是一个类似今天的好天气。
再?见屠鸾,云幼棋心中激荡,喜不自胜,“你吃过午饭没有?听?说?樊楼上了新鲜菜式,不如一起尝尝?”
云幼棋平生两?爱,一爱画,二爱吃。那会儿他们相熟以后,哪里出了新菜式,云幼棋都要拉着屠鸾前去品鉴。
京州已经换了风月,有人早早入世,在刀山火海中为亲人闯出一条坦路。有人一叶障目,始终天真懵懂。
屠鸾看?着眼前这位钟鼓馔玉中娇养出来的世家公子,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他丝毫未变,可她却已经不再?是当日的屠鸾了。
“我已经吃过了,樊楼的西湖醋鱼还不错,三?公子感兴趣可以尝一尝,家里有事,屠鸾先?告辞了。”
“阿鸾”,这一声呼唤里含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渴求。
屠鸾回转身,疏淡得笑笑,“三?公子还有事?”
云幼棋清澈的眼眸中含着一丝悔恨,“如果?当日我果?敢一些,向家里坦诚,你会不会”
“三?公子”,周围已经有好几双眼睛盯过来,屠鸾不得不出声打断他,“惊鸿已逝,情过无悔。”
说?完,她毅然转身攀上马车,掀开帘子钻了进?去。
车夫扬起鞭子抽在马背上,马车驶动,云幼棋仍呆呆立于原地,望着马车离去的方向。
人人都说?云三?公子天赋卓绝,同龄人中,画技一骑绝尘,别人愿意夸他就愿意信,直到看?见屠鸾的洛神踏月图。
春日宴上,懂画的不懂画的都说?洛神踏月不如他的夸父逐日,他迎接四面八方流来的赞声,不小心瞥见她眼中一闪而逝的轻蔑,如同海市蜃楼一般的骄傲一瞬坍塌,心里的声音清清楚楚地告诉他,他的夸父逐日无论是画工的凝练度,还是对人物神韵的捕捉,都比不上那副惊才绝艳的洛神踏月。
他对她的感情亦不是一成?不变的。
从一眼万年的惊艳,到有了比较后的嫉妒,最后全部转化为高山流水般的激赏。
这么一个心思玲珑、妙笔生花的女子,他怎么可能不动心呢?
望着马车渐行渐远,云幼棋蓦然反应过来,她刚刚称他为“三?公子”,而不似从前,只唤他的表字。
***
到了不得不发丧的那一日,容琰终于从病床上挣扎着起来,走进?中堂时,棺盖刚刚盖严实。
“等一下!”容琰不理会前来送行的宾客,径自走到棺木前,他用力推棺盖,病太久,手上没有力气,额上蹦出细密的汗珠,手下棺盖仍纹丝不动。
大熠讲究盖棺定论,棺盖一盖,就不能再?被打开,没人敢上前帮忙。
屠鸾看?不下去,走到容琰旁边,点了两?名府卫,“把棺盖打开。”
两?名府卫你看?我我看?你,然后不约而同望向一旁的李管家,李管家黑了脸,“愣着干什么?打开!”
两?名府卫合力棺盖,退到一边站着。容琰病得站立不稳,屠鸾也?不顾合不合礼节,冲上去搀扶他。
天气还未热起来,北胜王的尸身也?一直用寒冰保存,所以一点都未腐坏。他静静躺在棺木里,嘴和眼睛都闭得很好,神情十分安详。
在容琰模糊的印象里,他几乎没有过如此安静的时候,说?话大嗓门,发起怒来像是怒目关?公,把王府的下人吓得噤若寒蝉。自己在场时吼一句“你嚷什么嚷”,他又?舔着脸笑,说?“爹不是吼你。”
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北胜王,在他面前比一只猫还温顺,对错过自己十年的成?长时光愧疚不已,其实他一直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