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紊突然觉得自己像个贪婪而愚蠢的外星怪物，侵入了一个可怜人的脑袋，将他的自我意识无情地吞噬掉或者驱赶出去，霸占了身体的至高中枢，却没能力驾驭它，只能眼睁睁看着鲜活的肉体成了活僵尸。
“不对！”顾紊又一下高兴起来，“我是先听到的声音后有的视力，说不定缓一会儿知觉就都恢复了，意识换了载体需要有个适应阶段。”
他自我宽慰着，开始用意念去指挥身体：“别着急，先从耳朵开始，刚才最先有的是听力，说不定耳朵会是最先恢复的……不叫恢复，应该叫掌控。好了，耳朵，你动一下。右边的先来，动一下。”
不到五秒钟，顾紊就开始暗骂自己蠢，谁知道寄生的这个人有没有动耳朵的本事。书上说，会动耳朵这种返祖现象的出现概率只有百分之十几，被自己意识投射占据的这个新躯体哪会那么巧就是这小概率里的？
他又开始训教眼睛：“刚才有误，现在纠正一下，左眼睛，你向左边尽可能地睥睨，争取看到窝棚门口。”
这次不到两秒，顾紊就又骂了自己一句。一只眼珠单独行动只有训练过才做得到，自己情急失智，怎么总犯这样的低级错误！
顾紊记得从电影里看到过恢复身体行动力的片段，感觉没有像自己现在做的这样难。他平复了一下疲惫又消沉的心情，继续一遍一遍做着心理暗示。
“鼻子，你哼一哼出个动静也行啊。现在你虽然在工作，却像个冰冷的呼吸机器……不对，你就是个通道，那个冰冷机器是肺。手、脚，你们都在哪呢？动一动感受一下这个寒冷的季节。春节刚过，应该下过雪吧？这里四处漏风，你们应该都瑟瑟发抖才是。还有眼睛，你再试试向右边瞧瞧，那里卧着跟我同行的古人，你看看他，说不定还是个大大有名的人物哪！来吧，不要气馁，向右边瞧。快呀，你再试试，对，对，好样的！”
顾紊突然发现，这种自我欺骗式的训练也丝毫不起作用。眼睛根本不理睬他的欺哄，仍是直愣愣看向秫秸做的棚顶。他能觉察到眼皮在眨，但那应该是这具身体的本能反应，跟他这个外来客并没有关系。
这时，忽然有个低沉的声音传过来：“汝是何人？”
顾紊一惊，啊了一声。紧接着又是一惊，因为他听到了发自“自身”的声音。他反应过来，在这之前，他已经听到了一句“好样的”，但他注意力都在令人绝望的眼睛上，没注意到那个陌生声音的出现。
他心中狂喜，自己能控制唇齿喉舌说话了！行动能力虽然仍在沉睡，语言能力却觉醒了。现在的嗓音和一直伴随自己的“先前”的那个截然不同，他听着有些不太适应。
他顾不上这些，因为他突然明白，刚才那个声音就来自右边侧卧的男子，也就是随自己伴生而来的古代人。但他分辨不出那种奇怪的发音是不是汉语，他随口问道：“你说什么？”
那人沉默了，像是同样听不懂顾紊在说什么。过了片刻，那个奇怪的声音又再次发出：“汝是何人？”
顾紊连猜带蒙，最后终于醒悟，原来他是在问自己是谁。“我叫顾紊，你是谁？”
那人没有出声，顾紊很快就理解了他的难处。自己说的是现代汉语，在古人耳朵里听起来很可能完全不是自己想表达的意思。也不知道这位老前辈来自哪个朝代，假如不是明清时期，那么自己刚才那句“我叫顾紊”在他那里就极有可能被理解成“我喊叫顾紊”，他自然要费心思琢磨一下这种奇怪的表达是想表明什么。
顾紊想了想，不知该怎么向他说清自己名叫顾紊这件事，最后尝试着说：“我姓顾名紊字……字没有，你是何人？”
那人仍是没有回应。顾紊心想，莫非他又失语了？还是被眼前的状况吓懵了？必须向他解释清楚伴生这件事，他和自己不同，是一无所知被硬生生拽到陌生时空的，他心里的困惑不知比自己要大多少。
顾紊绞尽脑汁回想着看过的古文，磕磕绊绊说道：“我，来自二零二四……不对，说了公元纪年你也不懂。嗯……我来自你之后若干年。你随我而来，你到了……‘了’古代也没有，你穿越……‘穿越’估计你也不明白。‘上下四方曰宇，往古来今曰宙’，你纵跨宇宙，至于未……‘未来’你也无法理解……”
顾紊心生气恼，发现自己一句整话也说不出来了！他千算万算想不到，时空穿越的第二个困难竟是如何说话交流，或许这就是时代的鸿沟吧。
他对古人一无所知，不知道该对他从何说起，忍不住又问：“你是何人？你若不言……我无话可说。”他憋了半天，总算找出了自认为能有效沟通的句子。他想：“不管你来自哪个朝代，这十来个字总归是能听懂的，再不说话就是成心的了。”
那人沉默半晌，终于肯回应了：“吾乃沛国曹操。”
“沛国曹……谁？”顾紊差点惊愕地坐起来，当然“坐起来”还只是他一厢情愿的奢望，“你是曹操？！三国那个曹操？时空补偿竟然补到三国去了！”
“何谓三国？”
顾紊暗笑：“你完全听不懂‘时空补偿’，就会问一知半解的‘三国’。”他不加思索，脱口说道：“你来自三国居然不知道三国是什么，哈哈，你没看过《三国演义》吧？你是主角啊。”
他忽然想起一道脑筋急转弯题目来，问的是“谁不是三国时期的人物？”答案是“曹操”，因为他死了以后才有的魏蜀吴三分天下。
“对不起，我说错了。”顾紊有些自惭形秽，觉得自己太口不择言了，赶紧纠正说，“你去世之后，你儿子曹丕和刘备、孙权三分天下，史书称之为‘三国’。你来这之前在干什么？”
“曹操”的语言领悟能力超出了顾紊的想象，他似乎听懂了这句问话，说道：“横槊赋诗。”接着就是沉默，不知道是不是在思索顾紊透露的对他来说如同谶纬之言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