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挥轻声制止他:“不要说话,集中精神去想你穿越后的样子,不然意识传送不完整,你在那边可就是个弱智了。”
他已经尽量放低了声音,听在顾紊耳朵里还是震撼无比,轰轰然如同闷雷。幸好这种情况没持续太久,顾紊觉得所有响声都在急速离他远去,很快他就觉得世界一片寂静。就在这种寂静降临的同时,他朦朦胧胧有了一种坠入深渊的感觉。周围是无声的黑暗,没有方向,没有温度,也没有触觉。或许是他在潜意识里抵抗,自我意识开始急剧膨胀,像要撑满整个虚空,随后又遽然缩小,像在抗争中战败,正被虚空无尽地压缩,最后连虚空带自我都渺然无形。
黑暗没有了,虚空没有了,连没有也没有了。用哲学家的话说,这是一种真正的虚无状态。这种虚无是宇宙的起源,也是宇宙的归宿。在文艺家那里,它常常被用来形容死亡。对唯物主义者来说,虚无也好,死亡也好,它们的状态都很容易形容,就是人睡着了还没做梦时候的感觉,也就是一无所有。
顾紊突然醒悟,自己这是要睡着了。秦挥一再叮嘱他,尽量不要入睡,自己怎么没坚持住呢?他心中愧疚自责,猛然一个激灵苏醒过来。
眼前一片漆黑,就像绝望的夜里一样没有丝毫光亮。渐渐地,他听到了一阵急促又粗重的喘息声,像有人在他头顶拼命地呼吸。他马上意识到这是他自己的喘息声,紧眨了几下眼睛,面前慢慢有了光亮,可是任凭他怎么努力,仍是模糊一片,就像焦点对不准的摄像画面。
这时,有一个模糊的黑影挡在他面前,一个声音细如蚊蚋送入了他的耳朵,甚至无法盖过他的呼吸声:“坏了坏了,就是有毛病了!”
顾紊心里一惊,同时倍感失落,原来试验还是失败了,自己白期待一场。没过多久他又醒悟过来,这不是秦挥的声音,也不像那两个师兄的,而是一个完全陌生,口音带着异地腔调的别人发出来的。
“莫非,穿越成功了?!”顾紊欣喜若狂,心脏怦怦直跳,觉得眼前又明亮了一些,却依然看不出清楚的形状。他想转动脖子向四周看看,却发现自己的意识竟似毫无依托!他感受不到任何肢体、感官的存在,除了朦胧的视觉,隐约的听觉,其他知觉统统无处寻觅。
他甚至怀疑自己的意识并不在躯体之中,而是像缸中大脑一样漂浮在营养液里。随后他就否定了这种猜测,因为他能用微弱的视力感受到鼻子的存在,持续不断的呼吸声也提醒他肺部运转一切正常。
他忽然沮丧地想:“坏了,终究还是出错了。秦挥只说量子橐能意识投射,却没提怎么操控身体。他们不会忘了做这个功能吧?测试系统的功能往往不完善,要是恰好有这个缺陷可就完了!寄生成一个瘫子,穿越还有什么意义!”
试验之前,他设想过多种来到另一个时空可能遇到的难题,比如被人抓起来当妖言惑众,不怀好意的歹人,或者不幸遇上混战吃了不明不白的枪子儿。没想到真穿越了,第一个难题竟是如何让自己像个能说会动的正常人。
他正胡思乱想之际,就听人声嘈杂,几个男子的声音陆续传进耳朵:“这是夜里受风,中邪了!躲远一点吧,别沾了晦气。”“妈妈的,我看是装死!还不起来,太阳出来晒屁股了,你也打算向着日头开花吗?”“老八,别管他,咱们走咱们的。今天使使劲,要是能到伊川,离着洛阳就不远了。到那里总归能讨到一口饭吃,就不用怕饿死了。”
顾紊已经确认意识投射成功了,他正忐忑不安地猜测自己投射在了什么人的躯体上,眼前又是一黑,一个乱蓬蓬的脑袋探了过来,说道:“这怎么办?要是丢了魂可没人管得了,不就只能活活饿死吗?”
又有一个人探过脑袋,脏兮兮的脸上都是鄙夷神色,笑道:“一天不吃饿不死人,饿死了就让野狗吃掉,省得还得刨土埋。”
顾紊惊喜地发现,视力恢复得比他的悲观设想要快得多,他已经能清楚地看见这些人的鼻子和他们头顶之上一捆捆的秫秸。那些秫秸排挤着搭在几根没去皮的粗树枝上,枯黄的叶子耷拉下来直冲向他的鼻子和眼睛。顾紊反应过来,原来自己躺在地上,面对的是间窝棚的屋顶。
他清楚地记得,就在片刻之前,他还躺在天津大学精仪学院的地下试验室里,接受高中同学秦挥的时空渗透试验。现在明亮雪白的楼顶不见,变成了简陋寒酸的窝棚草顶,这不就是试验成功了吗!
他想立刻爬起身四处看看,却再次发现意识清醒了,手脚、身体却仍是一动不能动,四肢毫无感觉,皮肤也感觉不到凉热。
顾紊正好奇身边都是些什么人,只听有人兴奋地说:“诶嘿,这俩小子什么时候偷了这么两件家伙?他俩得了怪病,早晚是个死,不如咱们拿走卖了吧?至少能换五个饽饽,遇见野狗也好有力气赶它。”
“走吧走吧,积点德吧!一会儿他俩缓醒过来说不定还能撵上咱们,到时你咋解释?”几个人吵嚷了几句,不再理睬顾紊,拉拉扯扯从窝棚钻出去,走了。
顾紊听着风打窝棚的声音,暗想:“方才他们好像说的是俩人,看来除了我还有一个同样动不了的家伙。原来量子橐的工作原理是正确的,真有古人伴生而来了!”他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难过,想转头瞧瞧和他同病相怜的那位是何许人也,在什么地方,却事与愿违,脑袋仍旧分毫动弹不了,只能竭力用眼角余光去寻觅。
幸亏他寄生的这具身体是平躺着的,能看到身侧朦胧的影像。顾紊发现自己右侧几尺远处有一个侧卧的背影,同样一动不动,看样子像是个矮壮的年轻男子。一股虚荣心油然而生,他想:哈哈,不管你是谁,起码现在你不如我。我看得到你,你却只能对着窝棚的土坯墙角自怨自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