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紊突然有了新的领悟,这种旧社会的罪恶或许并不在罪恶本身,那只是它的表象,是浮在上面看得见的东西,它从根子上就烂透了。它承认权势、武力、财富执掌一切的社会秩序,并赖此维护整个国家的统治。拿皮家来说,有钱有地有枪杆子,这块土地就什么都是他说了算,就可以继续用钱买枪,用枪挣钱,循环不休。
在这个时空里,社会秩序的根基不被打烂,就永远不会有真正的正义和光明。皮家横行乡里,鱼肉百姓,肆意践踏所有不如他有势力的人的尊严。他们,则向更有权势的人屈服、谄媚,接受他们的统治,一层一层相互奴役、投靠,直到整个国家的权力之巅。成千上万底层的百姓就在这样密不透风的威压下过着牛马一样朝不保夕,任人欺凌的生活。
顾紊打断了思绪,看着皮若信,冷笑说:“我见过好几回死人,有的觉得可惜,有的觉得死有余辜。要是躺在这让我摸的是你,你觉得我会可惜还是高兴?”
皮若信不怒反笑,说道:“要不是老五护着,你还有命走到这撒野吗?”
顾紊知道自己早就是皮若信眼中的死敌,索性得罪到底,说道:“反正我知道有人活不过六月,那个人不姓顾,而是姓皮!”
皮若信一下愣住,像是被人宣判了死刑。他呆立片刻,笑道:“哈哈,老子不是吓大的,还偏偏不信邪,咱们走着瞧吧!”
顾紊不再跟他浪费时间,掀开了疯妇上衣一角,露出一枚清晰的血指纹,说道:“看好了,这枚指纹反流朝向大拇指外,是典型的反箕纹。指纹面积大出常人将近一半,纹路疏阔是成人所有,可以推测出,凶手是个狗熊一样强壮,个子高又肥胖的男人。你再看撑死驴额头上的那枚,是不是跟它一模一样?”
皮若信摆着头看了几眼,鄙夷不屑地说道:“那又怎么样?”
“撑死驴就是杀死这疯妇的凶手,杀人之前他还兽性大发,企图调戏死者,留下了这枚血指纹,成了指认他罪行的证据!”顾紊知道,这件事跟皮若信多说无益,皮家的事务都是皮若礼说了算,故此向他说道,“皮总指挥,咱们刚才击掌打赌说得明白,证据确凿就要把杀人者明正典刑。现在有血指纹作证,撑死驴杀人之罪确定无疑。当着众多父老的面,该如何处置就等你一句话了。”
皮若信走到他五弟面前,说道:“老五,剥皮大王闹得人心惶惶,撑死驴为了保一方百姓,错手杀了可疑之人也是无心之失。什么狗屁打赌,既不是皇上的圣旨,又不是总统的法令,还真有人拿自己当回事了!”
魏武笑道:“君子一言九鼎,皮指挥要是言而无信,恐怕别人不会把打赌当成狗屁,而是把他的信誉当狗屁了。”
皮若礼沉思片刻,皱眉说道:“撑死驴罪有应得,理应处死,不过四哥说的也有一定道理。我看不如这样,既然撑死驴得罪的是顾兄弟,证明他有罪的也是顾兄弟。一事不烦二主,就由顾兄弟当这执法之人。”
皮若礼这番话着实出乎顾紊意料,略一琢磨就明白了,撑死驴不过是他豢养的打手,舍弃他跟丢掉一条狗也没什么两样。
撑死驴一听双腿发软跪在地上,哭道:“五爷,我在皮家待了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不能为了一个外人不管我啊!”又爬到皮若信跟前,抱着他的双腿,说道,“四爷,平日你待兄弟们最好,不能叫一个外人吓唬住啊!什么时候五德镇成了外人吆五喝六的地方?”
皮若信被他说得心中恼怒,却知道五弟向来说一不二,自己不可能为一个团丁叫他下不来台,故此骂道:“谁叫你是窝囊废,逮不住狐狸还弄一身骚!”
撑死驴一看求情无望,站起身就往人群外跑,被皮若礼指挥团丁捉了回来。
皮若信恼羞成怒,冲上去啪啪打了撑死驴几个嘴巴,骂道:“他妈的,给脸不要脸,皮家要你一条狗命是你祖坟冒青烟,积了大德!居然敢跑!来人,把他捆好,在那里挖坑把腿埋进去!”
几个团丁架着撑死驴来到皮若信手指之处,找了棵树捆紧了手脚。坑没挖,撑死驴却也照样没法动弹,躲闪逃跑更是别想。
皮若礼又说:“顾兄弟手里有缴来的手枪,就用它在二十步外处决杀人罪犯吧。撑死驴是死是活听天由命,你们两人也不用心有不甘,怎样?”
顾紊一听当即答应:“好,就这么办!”他用这把大肚匣子打过一次马蜂窝,手里心里都有把握,暗想:这位大嫂,我曾发誓帮你寻找孩子,这事不可能做到了,不过却可以为你自己报仇。我既然能一枪打中马蜂窝,待会儿就能一枪击烂撑死驴的狗头,告慰你在天之灵,也为这惨淡的人间讨回一些公道!
皮若礼又对皮若信说:“四哥,你来当这监斩官。不要让任何一个人嘴里不服,心有怨气,免得坠了咱们爷们的脸面。”
皮若信眼珠转了转,说道:“老五你放心,这里是咱的地盘,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谁敢不服,谁有怨气,得先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说完走到顾紊身前,伸出手去,说道,“拿来吧。”
顾紊问道:“什么?”
“枪!”皮若信瞪着眼睛,咄咄逼人,“老五让我监斩,我既要保证撑死驴逃跑不掉,也要保证你开枪不作弊。不然的话一匣子子弹扫过去,人不该死也死了。拿来吧,枪里只能有一发子弹。”
顾紊心中好笑,说道:“一发子弹就够了,不是所有人都鲜廉寡耻,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把大肚匣子递了过去。
皮若信说:“还要劳烦你从撑死驴身前走出二十步,你要是像你自己说的那样是个要脸的真爷们,就不要故意迈小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