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祠堂前，随着一声震怒，所有人都如同静止了一般呆滞，愣愣地看着广场中，那抬头怒视九长老的沈梦。
她双目通红，目光狠戾，像是一头随时会猛扑而出的野狼。
而所有人包括在场的六位地境九阶修士都没有想到，沈梦竟然敢对九长老发出近乎命令一般的喝止，只是因为九长老要断了她与那不知何名何姓的男子的同心种联系！
沈知言同样愣了半天，刚才沈梦的厉喝就是他听了都觉得有些胆寒，仿佛对方随时会暴起拼命似的，他回过神来呢喃道：“这男女之情果真是一如既往的，如同猛毒烈酒一般呐。”
“你……你你你。”九长老不敢置信地上下打量并指着沈梦哆嗦不已，“你，倒反天罡了你……”
他又欲下手，掌中绿色灵气鼓荡不喜，却在即将探出时忽地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禁住，随即身形倒飞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之上，他慌忙朝周围看去，发现原本空着的四张椅子竟坐了人。
同时，铺天盖地的拜礼声响彻云霄，沈家的四位天境大修士竟然都来了！
最中间，一名年岁看上去不过五十的中年男子轻轻吹了下食指上敛息的灵光，“小九，这么一把年纪了还是容易动怒，难怪一直迈不过那道坎，接下来这里就让我们这几个老骨头来处理吧。”
“是，家主。”九长老伏拜，额头瀑汗不止。
男人便是沈家如今家主，同时也是沈家大长老，天境七阶大修士沈洪！
“你叫沈梦？”
“是。”
“他是谁？”
“……”
“你不说，我自然也能有一百种方法知道。”
“……柳鸣尘。”
“哦？我听说过他，临岳城的事他办得很不好，如今算是声名狼藉，不过最近好些了，可你为何会选择他，因为他承了金家的剑，还是得了徐家的风雷列阵？”
“不是，因为我知道他，所以选择他。”
沈洪往后面微微仰身，在思考着如何处理这件事，随即又问道：“刚才十一的话我听见了，很有道理，你觉得柳鸣尘敢来吗？”
“他不会来。”
“这么笃定？他与你说过？”
“没有，他被架在火上烤了太久，不会再由人如此玩弄，何况我也不希望他来，更重要的是我们不需要向你们证明什么。”
“嗯，看来你很清楚自己需要什么，但走这条路是最艰难的一种，你走不长远。”
沈洪留下这么一句判语，随即不再理会沈梦，而是与身旁三位大修士商谈起来，“我觉得是时候改变一下了，这百余年来，借助连理之法并没有让沈家重新焕发生机，反而拘束了大部分族中子弟，造成心境上的枷锁，长此以往，沈家恐会一落再落。”
“可玄木王灵修炼之难，寻常子弟若是没有良配提质，鲜少能有步入地境三四阶者，天资出众者也多半止步地境，至于天境，你我几人又不是不明白其中艰难……”说话的是位削瘦老者。
一位老妪紧接其后，“不错，连理枝虽为定情之法，可这些年来确确实实为族中不少弟子带来了好处，一旦任由这些后辈掌握，今后沈家苗裔只怕良莠不齐的情况会远甚以往。”
最后一位圆脸修士反驳道：“三姐，二哥，依我看，还是得变，这百多年已经说明老路子走不通。我等世家，尤其是方、宋、徐三家王族，能够崛起并非族强，而是人强，我沈家能延续千年，最主要的还是靠着两位王者老祖宗留下的福荫，私以为，与其一昧注重整体，不如择其麦芒，优胜优胜再优胜，百子取其一！”
沈洪道：“我知道要趁着沈家还有余力，集中全族之力培养少数几人？可如此一来，却大有激化族内矛盾的风险，想要变，不容易啊。”
四人同时沉默，以往族中子弟再如何多少也能得到些资源，可一旦变了，这类子弟修道资源大大减少，那样一来可就不容易稳固全族，甚至极有可能出现分化。
一个庞大的世家出现分化，那几乎预示着这个家族已经到了消亡的地步。
最终还是沈洪一咬牙，下决定道：“死鱼活鱼，总得下锅了才知道，变吧！”
他起身，众修士皆起，沈洪看着一个或熟悉、或陌生，或年老或年少的面孔，沉声道：“我们沈家江河日下，已经到了变改族规族训的时候了。
今日就由我们四个最老的一辈来当这个罪人，沈家这四百多年里变了两次，一次是迁到固州重新盘组，一次是将连理枝定情法收归长老，但终究是没能改变沈家越来越弱的颓势，所以今天的变，极有可能是沈家辉煌余光中的最后一变。
趁着沈梦这件事，我们决定将连理枝的权利交还给你们，这道法门的初衷就是如此，但是为了沈家能够保持甚至越发强盛，我们势必要对族中的修炼方案进行调整，以后优胜劣汰的基调会越来越浓重，胜者得到的资源会更多，而弱者得到的也会越少，我们只能培养少数人成为地境修士，个别人成为天境修士，再在这个别人中，寻求突破王境的可能！”
沈家两千余位在场的子弟无一不是沉默，他们绝大部分都习惯了之前的修炼方式，一旦改变，很多原本可能有机会冲击更高层阶的子弟恐怕会彻底断绝进阶机会，这对绝大部分人来说并非好事。
但也有人知道此时不变，此后再变就要晚矣，当先便是八长老跪伏道：“愿为沈家化为萤火！”
每一棵参天巨树想要屹立天地之中，总是会有落叶归泥，每个世家想要长存，也总是需要有人做出牺牲。
他这一喊，似乎是喊出了一位枭雄的末路、一位霸王的卸甲、一位花魁的色衰，无尽的沧桑感比残阳还要悲戚，孤音涤荡而出，以至于听者落泪、闻者悲伤。
有修士陆续附和，最后竟至于两千余人齐下跪，斜照夕阳不及悲……
这一日，仙都郡固州的黄龙山庄内，“愿为沈家化为萤火”的呼喊声哀转久绝，经久不息。
祠堂前，沈洪看着无悲无喜，全无外物的沈梦，柔然笑道：“沈家虽盛，却也少有你这样的性情子弟，什么时候让他来这里做做客，如果他想来的话。”
“他不会来的。”
沈洪微微颔首，不再言语。
四道虹光破云而去。
沈梦抬头，眼睛里浮动着些许喜意，身旁，沈其松一路跑一路滚上前来，“老天保佑，真是老天保佑！”
“爹，你太狼狈了。”
“有吗？”沈其松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走，回去给你做我最拿手的标准汤！”
“别又是哪个墙角里忘了多少天都发霉了的血筋草！”
“这次绝对不会，必须是最好最香最入味的！对了，你的同心种究竟给谁了，莫真是那柳什么的家伙？”
“要你管！”
“我是你爹，问问怎么了？”
……
两人走到祠堂外被阵法阻隔的高墙大门处，正看到江志远心绪不宁等在此地，他原本以为有用得着自己的地方，结果等了半天也没被叫进去，要不是这沈家祠堂不让外人进入，他恨不得直接冲进去瞧个究竟仔细！
而且里面刚才嗷嗷一阵喊，像是集体发疯了似的，这会儿沈梦当先出来，他有心迎上去，但是看到父女二人不约而同的冷冽目光，他终是没敢上前，悻悻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父女二人远去。
“不过她没事也还好，看来沈家的那些长老不会为难她了，可惜这次登门落了坏印象，得想想法子补救。”
江志远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沈梦的背影逐渐消失，这时候大门阵光波动，忽然涌出一堆人来，用脚走的、御器飞的、被别人挤得双脚离地的，多得几乎要把他卷走一般。
连忙滚到一个无人在意的墙角躲避，结果刚刚站稳脚，一个鼻涕邋遢、眼泪水吧咂的小胖子冲到他面前，握着拳头大喊一声“愿为沈家化为萤火！”后，疯疯癫癫冲进人群中就不见了踪影。
江志远被莫名其妙吼了句更莫名其妙的话登时就愣在原地半晌，直到所有人都走空，留下一地裤衩和烂衣破鞋后才回过神来，“他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