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屋酒馆有一条谁也无法改变的规矩——午夜十二点准时歇业。哪怕此时酒吧里仍有顾客谈笑风生,哪怕有人刚点上一杯未喝完的酒,温季然也会准时走到吧台前,面带淡淡微笑,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提醒客人:“时间到了,各位。”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仿佛午夜的到来是种神秘的仪式,需要所有人按部就班地配合。他从不在这件事上让步,正如他从不解释原因一般。
午夜十二点的酒吧,属于另一个世界。平日里温季然对“规矩”的坚持无人敢触碰,而只有那些“真正的客人”——那些熟悉旧屋规矩的人——才有资格在歇业后的旧屋酒馆留下。
每天下午三点整,酒吧会准时开门,然而,那个时间光顾的客人寥寥无几。老街区的居民偶尔会抱着新奇的心态来尝试一下这家“老旧又冷清的”酒吧,但很快便会带着一丝困惑甚至失望离开,因为这里没有任何现代酒吧该有的吸引力——温季然的调酒手艺只能算“勉强过关”,甚至可以说有些平庸,他的调酒从无花样,口味也不出奇。对于好奇心重的初次客人来说,他既不热情也不冷淡,既不推销,也不提供特别的招待,仿佛他们的来去对他来说毫无意义。
他也从不试图推广自己的酒吧,似乎刻意拒绝任何可以让酒吧热闹起来的手段。酒吧的木质吧台散发着陈旧的气息,椅子老旧,灯光昏黄且暗淡,墙上的装饰简单到几乎可以称为寒酸。整个酒吧弥漫着一种淡淡的霉味和一丝不可名状的压抑,像是一间被岁月遗忘的房间,被悄悄放在这条繁忙街道的一隅。周围的店铺热情洋溢,而“旧屋酒馆”则显得与它们格格不入,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薄雾,透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下午五点,旧屋酒馆的灯准时亮起。昏暗的灯光像是在薄暮中浮现的旧照片,略显黯淡,却又温暖得恰到好处。温季然站在吧台后,手指缓缓地擦拭着酒杯,动作稳健而缓慢。他的眼神带着些许疲惫,却透出一种微妙的宁静,像是一个旁观者,默默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又仿佛带着某种隐秘的等待。
他低头调酒时动作不慌不忙,仿佛在完成一项长期养成的习惯,而非真正出于兴趣。他的调酒手艺平平,甚至可以说过于“中规中矩”——没有精湛的手法,也没有多余的花样,但调酒的动作却缓慢而考究,每一道程序都在他手中显得刻板而细致,仿佛他只是机械地执行一件早已熟悉的仪式。老顾客们早已习惯了他这种缓慢的节奏,也早已习惯了他总是少言寡语的性格。
温季然很少主动与人攀谈,甚至几乎从不与客人们闲聊。他的态度既不冷淡也不热情,始终保持着礼貌而克制的距离,仿佛他并非真正的酒吧老板,而只是个临时在这里驻足的影子,在昏暗的灯光下存在于一片寂静之中,等待着夜色降临。客人们甚至常常觉得,他就像是这个小酒吧的守护者,不会真的属于白日的喧嚣,只是安静地注视着这个角落的每一个人。
时间在旧屋酒馆里流淌得缓慢,仿佛一切都被这一抹昏暗灯光过滤、拉长。午夜十二点的钟声,总是准时从墙角的老挂钟上敲响。挂钟的声音浑厚低沉,仿佛带着某种古老的力量,让每个客人都能清晰地听见。这时,温季然会轻轻抬起头,默不作声地放下手中的酒杯,然后缓步走到门口,转动那块木质的营业牌。那块木牌上用简单的字体写着“营业中”,被他翻转后便变成了“歇业中”。他的动作轻缓,似乎在执行一项庄重的仪式,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透出一种严谨的态度。时间到了便该歇业,这似乎是不可更改的准则。
老顾客们对此已见怪不怪,每到这个时刻都会自觉地起身,带着恭敬的态度离开,仿佛这是对酒吧规矩的一种尊重。少数不知情的客人会发出抱怨,带着几分讽刺地调侃他:“温老板,你这生意做得可真随性!才十二点就关门,不亏本吗?”
温季然对此总是淡然一笑,不急不缓地回应:“规矩嘛,到了时间就该歇业。”他的语气温和而礼貌,却隐隐带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仿佛那并非他个人的决定,而是一条亘古不变的规则。他的目光平静无波,似乎将客人的不满全部抹去,接着毫不犹豫地送客。即使有人试图继续逗留,温季然也会坚定地站在门口,不发一言地注视着对方,直至对方无奈地起身离开。
然而,真正的熟客们都知道,这条规矩并非温季然的任性之举,而是有着更深层的含义。旧屋酒馆的午夜十二点以后,似乎属于另一个世界——一个他们不能涉足的神秘领域。只有那些“真正的客人”——熟知旧屋秘密的人,才会在歇业之后被允许留下。他们不言不语,静静地在角落坐下,等待夜色彻底降临。
而对于温季然而言,这一切早已成为一种习惯。他每晚都会在午夜来临时翻转木牌,从不迟疑,也从不例外,仿佛这是他从某个遥远年代便遵循的仪式。午夜十二点的歇业,仿佛象征着某种隐秘的边界,阻隔着不同世界的来客。而他始终守护着这个规则,哪怕没人能真正理解其中的意义。
有时,温季然会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最后一名客人离去后,将门轻轻关闭。他的表情没有丝毫波动,眼神中却透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冷漠,仿佛早已将这些“生意”之外的事情抛在脑后。他轻叹一口气,转身走向吧台,取出一杯酒,独自坐下,细细地抿上一口,沉默地看着昏暗的酒吧内景。他的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疲惫,眼神深邃,仿佛在遥望某个深不可测的空间。
午夜的旧屋酒馆,仿佛在他的守护下变成了一处隔绝于现实的隐秘之地。而他也如同这酒馆中的某种守护灵魂,在每个深夜准时执行着那一成不变的规则,等待着那些不属于白日世界的“真正的客人”到来。
对于温季然这奇怪的营业习惯,街区里的居民早已耳熟能详,甚至成了闲聊时津津乐道的话题。旧屋酒馆的规矩严苛得让人摸不着头脑——到了午夜十二点,这里便准时“歇业”,哪怕酒馆里还有顾客,也会被温季然礼貌但坚定地请出门外。有人半开玩笑地说,温老板经营酒吧不过是为了打发时间,消磨日子罢了;也有人私下猜测,温老板来自东部共和国,做事情一向讲究规矩和礼仪,才会如此“繁琐”。但流传最广、最具吸引力的说法却是另一种:温老板的酒吧里,在午夜十二点之后会变得“见不得人”。
这传言在街区里有了种近乎“真实”的力量,似乎已从一种揣测慢慢演变成了公认的事实。附近的老顾客们言之凿凿,坚信午夜后的酒吧里,温季然会秘密接待一些诡秘的客人——那些客人,神色阴冷、气质怪异,往往带着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危险气息。甚至有传闻说,有个年轻人怀着好奇心,悄悄躲在酒吧外观察过“歇业”之后的景象。结果他惊讶地发现,即使门口挂着“歇业”的木牌,酒吧内依然灯火通明,透过窗户隐约能看到人影在晃动。偶尔传出低声交谈和微不可闻的叹息,宛如午夜的暗影里藏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秘密。那年轻人本想靠近一点,却在靠近窗边时听到某种古怪的低吟,随即一股冰冷的气息袭来,让他头皮发麻。他仓皇而逃,心跳到现在依旧能清晰回忆起那时的惶恐。
然而,对于这些传闻,温季然始终不以为意,脸上没有一丝表露的情绪。他知道,无论白天如何开门营业,自己真正的“工作”其实从午夜十二点之后才开始。那些“真正的客人”,或者说“患者”,会在歇业后从不同的地方来到这间酒馆,推开这扇陈旧的木门,带着他们深埋于心的痛苦与恐惧走进酒吧。无论他们的面容多么平静,眼神里却总是隐藏着某种无法掩饰的阴影。这些人不是普通的顾客,而是在黑暗边缘徘徊的“冒险者”——他们是那些目睹了世间诡异之事、亲历了恐怖经历而无法摆脱的受害者。
午夜之后的歇业时分,才是温季然的“工作时刻”,也是他真正作为“观察员”存在的时刻。那些在灵异事件中挣扎、精神饱受折磨的冒险者们,会在夜幕下找到这间不起眼的酒吧,在温季然面前低声诉说着自己所见的种种离奇和恐怖。他们讲述的内容往往难以用语言描述,那些画面也似乎并非来自现实世界,而是从一场噩梦中被撕裂出来的碎片。温季然会静静地听着他们的诉说,不时点点头,偶尔微笑,仿佛这些被深夜掩盖的可怖故事不过是日常琐事。对这些“患者”来说,温季然的存在就是他们的心理避风港,他的聆听就是他们唯一的救赎。
他的“治疗”方法简单却有效:他会给每个冒险者端上一杯特殊的酒,色泽微浑的琥珀色酒液在杯中轻轻摇晃,仿佛藏着某种古老的力量。这种酒被称作“失忆酒”,其配方已随温季然从遥远的东部共和国带到这里。每当冒险者将这杯酒一饮而尽时,痛苦的回忆会像迷雾般暂时从他们的脑海中消散,带给他们片刻的平静。酒过之后,他们仿佛暂时忘却了那些恐怖的经历,心灵也得到了短暂的休息。温季然称这种方式为“疏导”——他知道那些回忆并不会真正消失,但正如治疗重症病人一样,有时候只要能减轻一丝痛苦,便是莫大的帮助。
对于温季然来说,每晚的歇业时间不仅是他对这些冒险者们的“治疗”,也是一种危险的挑战。那些恐怖的故事在他脑海中盘旋,如同一场场黑暗的影像,他必须将其小心地封存在记忆的角落中,不让它们侵入到自己的意识深处。他的心灵仿佛是一座“异事收容所”,每一个恐怖碎片都被他妥善封存,隔绝在自己的心灵防线之外。温季然明白,这种“治疗”其实是在以心灵为代价,直面这些不可名状的恐惧,稍有不慎便可能被它们所吞噬。
夜深人静之时,歇业的旧屋酒馆便真正成了一处“异事收容所”。酒吧的昏黄灯光散发出温暖的光晕,与黑暗的夜色形成鲜明的对比。温季然总会静静地将每位冒险者的故事一一记录在心中,将那些不该被知晓的恐怖碎片封锁在自己的意识深处,让这些被遗忘的故事逐渐随夜色消散。那些故事在夜风中漂流,仿佛只是一个个虚幻的梦境,最终化作一抹安宁的气息留存在酒吧内。午夜到黎明的这段时间里,温季然的真实身份才得以显露——他是黑暗边缘的观察者、孤独的心理医生,为那些在灵异事件中挣扎的灵魂提供片刻的安宁。
每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透街区,透进酒吧内昏暗的角落,温季然才会缓缓关上酒吧的灯,仿佛结束了一夜的黑暗旅程。他默不作声地将酒吧收拾妥当,轻轻拂去吧台上落下的灰尘,将每一把椅子归位。此时的他,脸上依旧平静无波,但眼中却透出一丝深深的疲惫,仿佛在黑暗中行走了一夜,终于要回到人间。
每隔几天,附近街区的居民会看到温季然在早上七八点时离开酒吧,步伐匆匆,眼底带着些许未眠的倦意。他的表情冷静却疲惫,仿佛每一个清晨都是他自深渊之中挣脱的时刻,终于能暂时回到自己那份普通而隐秘的生活中。对于这一切,附近的居民早已习以为常,他们只是隐约猜测着温季然可能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但也无人去追问。他们不知道的是,每一个清晨,温季然带着那些被掩埋的恐惧与秘密走回自己的生活,将旧屋酒馆的一切深深锁在心中。
这条街区没有人知晓温季然午夜之后的真实“工作”,更没有人知晓他内心的挣扎与孤独。每一个见到他清晨匆匆离去的居民,只看到他沉默的背影,仿佛只是一个习惯了黑夜的影子,终将要随光而隐去。他的秘密、他的故事,也许永远都不会被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