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吹起书页一角，打乱了沈溺的阅读节奏。
她托腮看着体育场上正在进行的各类项目，广播里念的是甜到发腻的宣传稿和赞美诗。
今天是秋季运动会。
看台的另一角，高三的学生捧着一本本《五三》埋头刷题，有了对比，旁边打着瞌睡的苏过就显得尤为懈怠。
同桌好像永远都睡不醒，她想。
刚开学那几天她还能从苏过身上看到一股子勤勉劲，可这一个月过去，暑假养出的精力早就消耗殆尽了。
沈溺也没劝，人各有命，可能人家就是不适合读书呢。
段老师经常叫苏过去办公室谈心，想必该聊的都聊过了，轮不到她多嘴，
她对苏过的印象还不错，女孩对别人的情绪很敏感，她能感觉到苏过的善意，是个好人。
但也仅此而已。
明年一月沈溺就要走了，离开这个地方，大家注定分别，或许此生再也不会见面。
留恋越少，分别越果断，所以每次苏过放学后找她搭话，都被她用三言两语终结话题。
对不起这份善意，但还是谢谢。
她想起以前看过的一部动画电影，名字叫《啪嗒啪嗒》，讲的是一条野生燕鱼被抓进鱼缸后努力逃跑的故事。
其中最接近成功的一次，燕鱼跳出了鱼缸，挣扎着爬到岸边，再往前一步就是它朝思暮想的大海，却为了拯救朋友而回头，错失良机。
沈溺不想变成燕鱼。
“诶，你看，那不是关代秋么？”后排有人交谈。
女子八百米的跑道上，关代秋调整着曲别针，将胸前的运动员号码订正。
沈溺坐在看台上，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
“新一期的杂志你看了吗？”苏过小跑了两步，追上沈溺，递去一串刚买的冰糖葫芦。
放学路上有很多小吃摊，冰糖葫芦是生意最好的一家，因为价格便宜，五十串只要半小时就能卖光。
沈溺点点头，但是推开了苏过的手。
吃一串冰糖葫芦，她晚上就得多跑一公里。
最近苏过的话变多了——仅限于放学后，白天依旧是老样子，两个人杜口吞声，交流全靠手势和纸条。
“我挺喜欢那个叫洛荩的作者，完全看不出是新人。”苏过咬下一颗山楂，嘴里念念有词，“我还特意抄了几段话，就是关于味道的那段。”
沈溺还是点头，她也记得。
“作者说雨落前是有味道的，那四季会不会也有味道？”苏过自问自答，“应该是有的吧，春天是冰雪消融后湿漉漉的泥土味道，夏天是温吞吞的柏油马路味道，秋天是……”
苏过停下，看向路边的店铺，“秋天是红薯，玉米，还有糖炒栗子的味道。”
沈溺嗅嗅鼻子。
“你说冬天也有味道吗？”苏过问。
“有。”
“是毛茸茸的，被晒过得厚被子的味道吗？”
沈溺摇头，“是空调内壁机的味道。”
苏过不说话了。
沈溺总是这样，能轻而易举的杀死话题。
这几天的问题都是他精心准备过的，提前在心里排练了一天，然而沈溺的回复他从来没有猜中过。
上次颜叶让他和同桌交个朋友，可惜苏过说不出口。
他尽力了。
……
跑完五公里，看着昏黄灯光下的街景，不知怎么，沈溺感到一阵怅惘。
“冬天的味道吗……”
其实她有答案的。
冬天是冷风夹杂着细雨的味道，像是鼻腔里忽然被人塞进一把冰碴子。
沈溺深呼一口气。
一点都不浪漫。
生活本就是一地鸡毛，苏过说的太矫情了。
“叮叮叮铛铛……”
沈溺抖了一下，颤悠悠的拿出手机。
她最害怕的声音就是手机铃声，铃声代表着麻烦，压力，以及焦虑。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敢设置静音。
“喂，爸。”
“吃过晚饭了吧？”
“吃过了，现在在外面散步。”
沈溺攥住衣角，她隐约听到电话那头的背景音里有女人的说话声。
“不在家啊。”父亲先是沉默了一会。
“嗯，等等再回去。”
“明年一月你就成年了吧？下个月我再打一笔生活费过去。”
沈溺的手停下了，她听懂了言外之意——抚养费要没了。
“这样啊……”
“对了，记得跟你妈说一声，我要结婚了。”
“哦。”
“没别的事就挂了吧。”
……
拖着麻木的身躯，沈溺回到家。
父亲是否再婚对她而言无关紧要，明年她也不需要抚养费。
父亲是想再要个孩子来继承家业吧，毕竟年纪也不小了，她明白的。
有点悲哀，那个尚未出生就被打上标签的孩子。
沈溺走到卧室门口，手几次抬起又几次放下。
母亲休息了。
“算了，明天再说。”趁着今晚，她还能筹备措辞。
沈溺已经预想到了母亲明天的愤怒，因为钱。
家里没多少存款。
所以她逃跑对所有人都好，母亲能剩下一大笔开支，父亲不必再留意曾经的女儿，她也能获得自由。
……
“你说冬天也有味道吗？”
“有。”
“是毛茸茸的，被晒过得厚被子的味道吗？”
“是空调内壁机的味道。”
沈溺翻页的手悬在半空。
小说最新章节里，出现了她和苏过的对话。
虽然换了名字，但是内容毫无二致，从说话时的语气，到动作神态，完美还原。
点开段评，读者似乎都get到了这段话里的冷幽默。
“真实。”
“冬天空调确实有股烧焦的味道。”
“话题终结者。”
沈溺退出阅读，读出作者id，“苏易安……”
“苏过，易安，真当自己是大文学家了？”
一个是苏轼第三子，另一个是李清照的自号，前者尚可理解，是父母取得名字，那后者呢？
白天怎么没看出你这么喜欢诗词。
沈溺从联系人里找到苏过，点开对话框，敲了几行字，又一一删掉。
比起言语，事实才是更好的质问。
沈溺截了张图，点击发送。
这是两人第一次在社交软件上交流，好友是在班级群里加的。
“什么烂俗故事展开……”沈溺嘟囔一句，翻了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