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苏过说。
“这次不传纸条了？”女孩扭头，大大方方地直视他的眼睛，
“道歉的话必须当面说才有意义。”苏过打开书包，从里面翻出一封手写信。
沈溺的消息他昨晚就看到了，但是没有回复，网络上的道歉太过轻佻，不够正式。
“沈溺同学，我真诚的为自己的失误和给你带来的不便向你道歉……”沈溺拆开信封，目光扫过一行又一行。
居然还是用钢笔写的，标准的小楷字体，工整，精细。
“神经病……”沈溺将信纸装了回去，“字写的不错。”
她根本没生气，因此读完苏过亲手写的道歉信，只觉得小题大做。
“如果觉得诚意不够，我可以……”
沈溺歪着头，看着对方一本正经的模样，心里有些好笑，于是开口打断：“可以什么？”
“我可以公开承认抄袭。”苏过低头。
他昨晚一整夜都难以入睡，他认为自己抄袭了沈溺的话语，对作者而言这是洗不掉的污点。
“省省吧，你打算怎么承认，说自己未经同意写了现实中的对话？读者只会觉得这个作者有病吧？”沈溺摇头，“给故事一个圆满结局，我就原谅你。”
她喜欢苏过的文风，恬淡，轻拿轻放，偏偏读完又难以释怀，假如故事的结尾是bad ending，她会难过很久的。
“行，我答应你。”苏过点头。
“要保证。”沈溺轻声细语。
苏过一怔。
保证是个很有分量的词，这意味着承诺，而他继小学时因为没写作业被老师罚写保证书之后，再也没做出过任何承诺。
没人期待他的保证。
可能连最初的那封保证书，老师都从未看过。
“我保证。”苏过认真地说。
……
又讲完一个知识点，地理老师巡视全班，发现很多同学都皱起眉头用茫然的眼神看着他。
课题越来越难了。
“有没听懂的吗？”老师敲敲黑板。
可是场下寂然无声。
这个年纪的孩子都爱面子，谁都不愿意承认自己能力不足。
下个月就是期中考试，时间真的不多了。
教室后排，两个都不打算升学的人表现出了截然相反的态度。
苏过的眼皮越来越重，课本上写的都是汉字，连在一起却成了天书，每当这时他就想穿越回凌晨把趴在电脑前的自己按到床上。
沈溺在记笔记，她需要一个好成绩来满足母亲的好胜心。
下课后，老师拖堂了几分钟，门外，下节课的老师提前到岗，十分钟的课间被填得满满当当，仅留下给同学们上厕所的时间。
沈溺手一滑，笔记落到苏过桌上，迟疑几秒后，她没把笔记收回来。
有意义么？苏过课都不听。
或许没有吧。
……
今天轮到沈溺值日，同学们陆陆续续地离开，偌大的教室里只剩下她和苏过两人。
沈溺用力擦着黑板，飞扬的粉尘让她忍不住咳嗽出声。
苏过刚睡醒，脑子昏昏沉沉，九月末的秋风恰到好处的吹起，卷着桂花的香气，夕阳只余下一点点有弧度的金边，朦朦胧胧的，围墙外有一只麻雀落在电线杆上，衔着细细的枝条。
世界唯独在此刻格外安静，安静到苏过不敢发出声音。
他就这样看着窗外。
多矫情。
“还不走啊？”沈溺转身拿抹布，看到正发呆的男孩，问。
“我在看云。”苏过说。
“云？”沈溺放下抹布，走到窗边。
“你看，是不是很像pinky pie？”苏过煞有其事地说。
“pinky pie？”顺着苏过手指的方向看去，女孩露出惘然的神色，“那是什么？”
“是小马宝莉里的角色，乐观的粉红小马。”苏过解释，同时手指向另一边，“还有这朵，你看像不像打斗过后留下的剑气？”
“剑气？”沈溺思索一会，反驳，“明明更像宇宙战舰。”
“难道不像剑气吗？”苏过难以认同，略微抬高音量，“我指的是云中间的空隙。”
沈溺向前凑了凑，努力看清整块浮云。
“像一条鱼，有眼睛和尾巴。”她也伸出手，在窗外比划。
天色渐暗，晚霞染红了天际线，也染红了所有的云彩，有了颜色，那条漂浮在天空中的“鱼”忽然就变得鲜活了。
“还真挺像的。”苏过喃喃自语。
许多年以后，他坐在窗前遥望，总会想起那个傍晚女孩漫无边际的俏皮话。
人生是件易碎品，坏掉的东西哪怕勉强拼凑起来也依然是残缺的。
可那时候他们都还小，人生还没有破碎，还有大把可以期盼的未来。
……
沈溺回家很晚。
打扫完卫生以后，她一个人坐了很久，等到天边的云彩彻底被黑暗吞没，才走出教室。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母亲语气不悦。
其实在说这话的时候，沈母的内心充斥着恐惧感，女儿一年比一年大，出落得愈发漂亮，她看着女儿，像是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她担心沈溺早恋，万一碰上如沈父那般没良心的男人，遭了骗，这一辈子就毁了。
千万不能重蹈覆辙。
“今天轮到我值日。”沈溺轻轻放下书包，坐到沙发上，低头盯着脚尖，“妈，我爸昨晚给我打电话了……”
她悄悄看了母亲一眼，继续说：“我爸说他要结婚了，下个月再打一笔生活费过来，以后就没有了……”
说完，沈溺屏住呼吸，掌心满是汗水。
母亲一生气，她就认错。
然而房间里悄无声息，母亲既不愤怒也不说话。
她哭了。
不惑之年的人了，捂着脸，哽哽咽咽。
这是沈溺从小到大第一次看到母亲落泪，明明以前两个人吵架打杂家具的时候都没哭过。
沈溺没有上去安慰。
她连母亲为什么哭泣都不懂，又谈何安慰呢？
……
当晚，沈溺夜跑的途中，默数了街边的路灯数量。
是四十三盏，还是四十四盏？
她不确定，总感觉自己数错了。
于是回家路上，沈溺重新数了一遍。
是四十四盏。
和小王子在b612星球上看到的日落次数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