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沈溺低头看着自己的胳膊。
“你考成这样,对得起我吗?”母亲又打碎了一个杯子,地上一片狼藉,到处都是玻璃碎片和被撕掉的试卷。
“你到底知不知道成绩意味着什么啊?那是你的未来,你的前途,你的人生!”她扯着嘶哑的喉咙,情绪激动,“除了学习你还能指望什么?指望你爸?他就是个人渣!靠不住!”
沈溺不反驳,她逆来顺受惯了,知道这时候沉默才是最好的回答。
看着女儿木讷的像个人偶,母亲的怒火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悲哀。
对人偶愤怒是没用的。
母亲觉得自己真是失败,人生过半了还没体会过家庭的温馨。
女儿很听话,不撒娇不任性,会做饭,家里被打扫的一尘不染,可她越是这样,母亲越感受不到她身上的生气。
这不像女儿,更像家政机器人。
母亲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回了卧室。
沈溺拿着扫把,机械似地清扫地面。
把垃圾装好,她下了楼,外面刚下过一场小雪,枯枝倏地颤了颤,抖下一片雪霰,夏天时每棵树上都被安置了人工鸟巢,现在它们全空了。
有个小女孩在树下咯咯笑着跑来跑去,她的父母在后面追着说别跑别跑,该回家吃饭了。
一家三口从沈溺面前路过,在雪地上留下一串串脚印。
沈溺蹲下,两只猫缩在车底,其中一只胖胖的,是橘猫。
猫也在过冬。
察觉到人类靠近,较瘦的那只黑猫板着背,尾部的毛发炸起,发出“呼呼”的威胁声,橘猫则蜷缩成一团,表现出弱势的样子。
“好吧。”沈溺一步步后退,转身离开。
人和猫都不欢迎她。
沈溺想象自己是个幽灵,穿梭于人群密集的城市,大家都看不到她,她可以大喊“下雪啦下雪啦”,然后雪花穿过她透明的躯体,等夜晚到来,路灯一盏盏亮起的时候,她又站在路灯下,看烟花升到半空,而后炸裂。
真酷。
……
“站在老君山玉皇顶,看着满山的紫荆花海,方晓缓缓坐下,每年她都会来这里,来这里悼念一位故人。
十里画屏,一步一景,紫荆花开了又谢,阳光却是旧的。
「愿望……大概是想开一家有猫陪睡的旅馆吧。」记忆中的女孩轻声道:「猫可以陪人。」”
「会做到的。」方晓低垂着眼睑,世界上最大的老子铜像矗立在她背后。
「还有去德国吃猪蹄喝啤酒!骑着摩托车四处旅行!拍一部微电影!」余安安逐渐兴奋起来,语速加快,却在正激动的时候忽然消沉,「还有好好的活下去……」”
她飞快地别过脸,试图掩去眼角的泪珠。
她是那个永远都在说疯话的余安安,这幅丢人的德性不应该暴露在大庭广众下,只适合在恰当的地点被适合的人恰好看到。
于是方晓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其实我可羡慕了,那种俗套的大团圆故事。」余安安哽咽着,「大家和和气气,历经曲折后依然能相互陪伴,迎来温暖的结局。」
「可是我做不到。」余安安缓缓推开方晓,捂着胸口猛地咳嗽几声,几乎要喘不上气。
「我只是没得选……」”
苏过点击上传,发布成功的一刹那他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像条晒干的死鱼般趴在键盘上。
他又写了一个悲剧。
一个注定死去的女孩,不断作践自己的脾胃,女孩通过这种方式来自我欺骗,假装自己主动选择了患病死亡。
假装有的选……
“能想出这种桥段,笔力进步很大嘛。”
“可我不想。”苏过自问自答。
他的精神状态又变差了,兴许是睡眠太少的缘故,思想愈发悲观。
他本打算写个甜甜的恋爱小故事讨好读者,cp都想好了,疯批美人x厌世患者,标准的反差萌,结果写着写着就变成了青春伤痛展开。
假如他早生几年,赶上疼痛文学盛行的时代,说不定还能成为备受追捧的知名作者。
“我想让读者开心。”苏过挺身坐起,关闭电脑。
“那你应该先让自己开心。”耳边那道声音嗤笑一声,不见了。
苏过走到洗手间,望着镜子,镜子里的男孩神情忧郁。
精神的火焰能燃烧多久呢?一个月?或者更长一些?反正不是永远,否则一定会被自己的火焰烧死。
……
便利店在冬天会摆出热饮柜和保温箱,保温箱里放着包子,但是晚餐时间的顾客太多了,包子只剩下一个,还是甜到发腻的红豆馅。
苏过付了钱,隔着纸袋把包子掰成两半,分了一半给沈溺。
他们两个中午都没吃饭。
“在想什么?”苏过含着包子,口齿不清。
“我昨晚翻了很久的通讯录。”沈溺从围巾里探出半个脑袋,“很多以前认识的人,动态都空了。”
“以前?三年吗?或者五年?”
“差不多。”
“我也做过类似的事。”苏过慢慢走着,“过去的人没了消息,连回忆都看不到了。”
——“虽然没什么值得回忆的。”这后半句话他没说出来。
“其实还好,毕竟过去那么久了,不是有句歌词嘛,岁月是一场有去无回的旅行,再过三年五年,可能连你我都不见了。”沈溺说。
“珍惜当下呗。”苏过吃完半个包子,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你准备考哪所大学?”
“没想好,明年再说。”沈溺开口,呵出的白气一下子被风吹散。
“哦。”苏过点点头,“我也没想好。”
即使考不了同一所大学,近一些的城市总归有希望吧?
“我要考上985!”
路边有人边喊边狂奔。
“it was a good night!”
还有人在练习口语发音,声音之大颇有种十多年前爆火的疯狂英语的意思。
“真以为谁离不开谁啊!”
这是争吵的情侣。
“喊了就有用吗?”苏过戴上帽子和口罩。
“有用的吧。”沈溺慢吞吞地说,“等重复到自己都信了,压力就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