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想象中的人少，不算太挤。”列车上，苏过放好行李，坐到女孩旁边。
“因为j市很偏呀。”沈溺说。
“我来的时候，司机师傅说那里的冰雕很漂亮。”
“谁会在元旦专门去看冰雕啊。”
“咱们两个。”
毫无营养的对话中，列车启动，前排的小孩子拽住母亲袖子哇哇大哭，后面有人在打扑克。
“有点吵。”沈溺小声说。
在文艺青年眼中，绿皮火车＝回忆过去+人间清欢+岁月静好，可无论用什么文艺词汇粉饰，也改变不了嘈杂混乱的环境。
“后悔了吗？”苏过开了个玩笑。
“不后悔。”沈溺摇头，“我很开心。”
她终于走出来了，离开了那些看不见的刀刃，坚硬的外壳破开，露出的不是皮肉，而是羽人的外衣。
“生日快乐。”苏过把玩偶放到沈溺手中。
“好丑。”沈溺戳了戳兔子耳朵，忽地一下笑了，“但是好可爱。”
“我做了很久的……”苏过嘀咕着，清了清嗓子，“对所有的烦恼说bye bye，对所有的快乐说hi hi，亲爱的亲爱的生日快乐，祝你永远幸福，还有平安……”
沈溺呆了一下，然后把兔子抓在怀里，不顾形象的大笑，笑声传的很远，前排的小孩子吸了吸鼻涕，松开妈妈的的袖子。
“你是海底捞店员吗？而且你唱错歌词啦。”
“没唱错哦。”苏过又重复一遍，“祝你永远幸福，还有平安……”
幸福，平安。
沈溺不笑了。
玩偶做工粗糙，生日歌的旋律也很简单，在这个物欲横流的年代，稍微花点钱，就能收到更加精致的礼物，可能是花朵礼盒，也可能是抱枕公仔，如果你厌弃了实体礼物，还有各类定制祝福可供挑选，毕竟温暖也是种可贩卖的商品。
但沈溺只是抓住手里的玩偶，玩偶脸上黑色的塑制眼睛反射着温润的光。
“三带一对。”后排的人仍旧打着扑克，窗外是呼啸而过的风声，列车员推着餐车从身旁经过，对面的乘客摆弄着手里的数码相机。
咔嚓……
“生日快乐。”沈溺费力地从背包里找出叠在一起的信封，包里装了太多东西，多次碰撞后有些信封已经皱了。
信封表面是绘本画风的图片，小王子坐在b612星球上看月亮，旁边长着一束玫瑰。
苏过翻到背面，每封信都标了序号。
按顺序依次拆开，苏过摩挲着信纸边缘，从十月二十三日到十二月三十一日，风干的墨水带着时光的痕迹。
“希望你有个好运气……”
“感谢你送的糖炒栗子。”
“祝你福寿康宁，诸事顺遂。”
“真想放个长假。”
“我们都得学着面对生活。”
“再见，十七岁的沈溺，再见，十七岁的苏过。”
“今天是生日。”沈溺的手伸到苏过面前，擦了擦他的眼角，“所以不准哭哦。”
“沈溺。”苏过的声音略带沙哑，“你为什么……这么好呢？”
“因为我是好人呀。”女孩笑。
她是能吸收所有负面情绪的海绵，是会蜷缩成一团的刺猬，是纯粹的好人。
“那我也是好人。”苏过抹去眼角的泪花，捂住嘴咳嗦两声，恢复了正常声音。
这个瞬间他觉得这个世界真好，好极了，从未这么好过，所以他要继续当个好人。
他们会走向充满阳光的未来，会在未知的城市站稳脚跟，会有健康的身体和乐观的心态，会赚到足够的钱去南极旅游，会看到极光，企鹅，鲸鱼和海豹。
“还会回来吗？”苏过问。
“不会了。”
“一直住在j市？”
“不一定。”沈溺想了想，“最好每隔一段时间就换一座城市，我要买个天文望远镜，每天下班后都在天台看星星，然后带着它到处跑，无所谓去哪里。”
“好啊。”苏过看着她的侧脸，“一起，到处跑。”
他总算明白前段时间挥之不去的东西是什么了。
是孤独，即将灭绝的，世界上仅剩一只，找不到同类的那种孤独。
游离在外的边缘人。
“对了，十二月份，你去哪里了？在准备这次的行程吗？我还以为你生病了，发消息也没回。”苏过挥了挥手机，屏幕上是一连串无人接听的通话记录。
沈溺不说话，晃动着身子。
“我有点困了。”半晌后，她开口，声音跟着晃动。
“晚安。”
“晚安。”
……
凌晨四点，车厢里的乘客大多靠在座椅上休息，有些睡着了，有些在闭目养神，前排的小孩子早就停止哭闹，靠在母亲怀里，打扑克的人也停了，画着小丑的大王落在地上，整幅画面像一部年代久远的黑白默片。
对面的乘客再一次举起相机，咔嚓……
“醒了吗？”察觉到女孩的动作，苏过偏过头，小声询问。
“嗯，刚才太累了。”沈溺睁开双眼。
“还有两个小时就到站了，下车后先找个地方休息吧。”苏过看了看时间，“对了，要喝粥吗？外面挺冷的，喝点东西暖和身子。”
“你不睡吗？”
“睡不着，失眠。”苏过挠挠头。
他昼夜颠倒习惯了，又年轻，熬夜算不得什么难事。
“给。”沈溺从口袋里摸出一块橘子硬糖，“吃点甜食有助于入眠。”
“没用的，吃药都睡不着。”苏过嘴上拒绝，右手却乖乖接住了糖果。
橘子硬糖是水果糖里最好吃的，甜且不腻。
“十二月二号，我母亲去世了。”沈溺幽幽地说。
她在回答两小时前的问题。
突如其来的话语让苏过安静下来，停止呼吸，气氛陡然转变。
惨白的灯光下，女孩的脸色比初见时更差了，初见时苏过尚能从她身上感受到活人的生气，现在则是一种黯淡的灰。
橘子硬糖的包装纸从手中飘落。
“回家路上猝死的，事情来得突然，父亲来帮忙处理的，葬礼，死亡证明，财产继承……其实家里也没多少存款。”沈溺语调平淡，不近人情，仿佛事不关己。
苏过没能理解沈溺说这话时的心情，直到很多年后也没能理解。
他感到冰冷从指尖蔓延到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