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车站，天色介乎于黑夜和拂晓之间，晦暗的环境中，一起下车的乘客打着电话给亲人报平安，一时间到处都是手机的开机铃声。
“先去吃点东西吧？”逃出拥挤的人流，苏过说。
“你饿吗？”沈溺反问。
“我平时不吃早饭的。”
“那就找个地方休息吧。”女孩深呼吸，冰冷的空气让她的肺部隐隐作痛，但同时也清醒了许多。
她做到了，这是一个新的城市，过往的画面被留在过去，再也追不上她。
车站附近是成片的旅馆和网吧，老板娘站在门口，用夹生的普通话对每一个路过的行人大声吆喝。
“我打个车，这些小旅馆环境都挺差的。”
“就这里吧。”沈溺挑了一间门面最干净的旅社，“省点用钱，房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租到，押金，家具，衣服，后面开销很大的。”
“行。”苏过放弃坚持，敲敲房门，探了半个身子进去，老板娘身上盖着薄被，在柜台后打着瞌睡，听见声响，揉了揉眼睛，缓慢起身。
“两个单人间。”
“单间还剩一个。”老板娘看起来兴致不高，说话有气无力。
“换一家吧。”苏过抽回身子，回头说。
“这里最干净。”沈溺指了指旁边几家旅馆，“那些店铺连灯牌都是坏的。”
“八十一晚。”听见两人的对话，老板娘小声嘀咕一句，“人家姑娘都不嫌弃，你还挑上了……”
“都成年了吧？”
“成年了。”苏过拿出身份证，放到柜台上。
“一月一日……刚过十八岁生日啊？”老板娘诧异，动作慢了不少，“给，房卡。”
她没多问，只当是少年少女来寻刺激，这种人她见得多了，你情我愿的事，又不违法。
……
“这也太小了。”苏过放下行李，打开台灯。
“便宜嘛，八十一晚。”沈溺敲了敲墙壁上的泡沫板，简易的装修与其说是单间，不如说是帐篷，“快捷酒店要三四百呢。”
位置偏，价格低廉，刚下车的乘客又急需休息，几样因素加起来，这些地方才有生意可做。
苏过打开背包，取出床单铺在地上，又拿了一件相对较厚的外套折叠好，当做枕头。
“这不是有床吗？”沈溺拍了拍被子。
苏过叹了口气，原地躺下，空调的暖风吹在他脸上。
冷静下来回想，昨晚发生的事简直可以用魔幻二字来形容，只因为一条没头没尾的消息，他就连夜买票远走他乡。
这算什么？离家出走？可z市那间出租屋真的能称得上“家”吗？亲人共同生活的场所才叫家，那间出租屋只能叫临时住所。
流浪？幕天席地才是流浪，他还不至于露宿街头，会被送去救助站的。
那么……私奔？
苏过心里一动。
从古至今，私奔都是一种凄美的爱情文化，这象征着反抗和浪漫，其中最出名的要数卓文君夜奔司马相如，两人琴心相挑，从此当垆卖酒，感动了卓王孙，分百名僮仆，赠百万两钱，成就一段佳话。
但他和沈溺又不是恋人关系，何况私奔故事十有八九会以悲剧收场，连司马相如后来也变了心，逼得卓文君写下《怨郎诗》和《白头吟》。
想来想去，还是发疯最合适吧。
发疯不需要理由和借口。
……
沈溺对自己说谎了。
她并不轻松。
淡忘……怎么可能淡忘呢？那些就像一把刀，总是在她渐渐迷失的时候，在心中摩擦的越来越亮，然后时间哗哗的漫过去，唯独淹没不了心中的那块地方。
当她穿越在一片陌生的人群中时，那里就会有一些带刺的藤蔓慢慢生长出来，把她拉回到灰暗的日子里，在那间狭小逼仄的卧室，糖果盒徐徐打开，下面藏着锋利的刀刃。
“睡着了吗？”沈溺用极轻极轻的声音说。
“还没有。”苏过翻了个身。
“聊会天吧。”
“嗯。”
“以前，我觉得自己特别讨厌她，是她束缚了我的人生，为了她的面子我必须扮演一个完美的女儿，做家务，提高成绩，锻炼身体，控制情绪，我的存在就是为了让她满意，我讨厌周日，因为周日她会在家休息。”沈溺看着天花板，空调因外壳松动而不停地发出嗡嗡声。
“我在听。”
窗帘很厚，遮住了蒙蒙的光亮，两个人在黑暗中相对，却看不清彼此的脸。
“还记得我在信里写的话吗？我很早就计划着逃离，去一个有星星的城市，如今计划成功了，没有人再束缚我了，我应该欣喜，庆祝，大声唱歌，可我做不到，她走的那天，我忽然意识到，我没有家了。”
“我原本想着要给所有人一个交待，即使离开z市以后也要给她寄去赡养费，现在用不到了，晚了。”
“人总是追逐从他身边飞走的东西，最后什么都抓不住，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啊？”
“她在的时候，你是个完美的女儿。”苏过低声说，“这就够了，已经很棒了，你对得起任何人。”
真正有问题的是把问题留给孩子的父母。
“我对不起你。”沈溺闭上眼睛，“你该继续读书的。”
“是我自己选的。”苏过补充，“我不够聪明，又不擅长交际，继续读书也没什么盼头。”
房间里很暖和，暖和到冬天还有蚊子，蚊子从各个角落里飞出，绕在耳边煽动翅膀。
“不够聪明……”沈溺呢喃，“你说我们这么苦，蚊子吸了我们的血，会不会也觉得苦？”
“要是再坚强一点就好了。”她拉了拉被子，遮住脸。
“难过的事少一点就不用再坚强了。”苏过私语，“难过只会在最脆弱的时候跳出来咬你一口，开心的事多了，它就消失了。”
“你会离开我吗？”沈溺避开了这个话题，转而问了一个突兀的问题。
“不会，我没有其他地方可去了。”
“那你要保证。”女孩第二次说出这句话。
“我保证。”苏过给出了与第一次相同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