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苏老师，我是新来的编辑。”女孩仍保持着俯身的姿态，如同一束飘摇的香水百合。
或许用女孩二字并不贴切，她已经二十八岁了，可在苏过眼里，她与当年别无二致，单薄，脆弱，是只能存在于记忆中的人。
倘若将这久别重逢的场景放在电影结尾，那么两人应当是潸然泪下，在镜头拉近让观众看清泛红的眼眶时，又破涕为笑，在煽情的片尾曲中闭幕。
可他们不是演员。
“苏……老师？”苏过嘴唇翕动，无声地重复。
女孩的手就在眼前，重逢的问候语也已说出，偏偏这句称呼让他萌生退意。
这个称呼对他而言并不陌生，恰恰相反，很多人都这样叫他，尽管他觉得自己配不上“老师”二字。
关系近的喊安哥，不太熟的叫苏老师，总之是尊称。
苏过怀疑自己认错人了。
撞脸蛮正常的，说不定自己以前在某个公共场合见过她呢，所以她才会说好久不见。
“我们社长和主编在开会，马上就来，请您稍等一下，抱歉。”久久得不到回应，女孩自然地抽回手，对苏过这无礼的行径视而不见。
苏过点头。
他也只会点头。
在无数次的幻想中，他准备了各式各样的完美应对，嘘寒问暖，故作轻松，泪如雨下皆有，唯独缺了茫然若失。
他甚至连“沈溺”的名字都喊不出来。
很难想象这是一个靠谱的成熟男性。
真的可怜。
最终谁也没再说话，两个人安安静静地等着，直到社长和主编过来，讨论合作细节。
会议上苏过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心思全部放在议事上，这是种逃避，同时也是自我保护。
这次的合作没什么好谈的，旧作再版，对方给出的条件事先就能想到，心里早就有数，双方都想节省时间。
“那说定了？什么时候签合同？”社长对皆大欢喜的结果很是满意，虽说是多年前的旧作，但仍有相当一部分人愿意为了苏易安的名号买单，可以预计之后的签售会绝对场场爆满。
书是旧书，人不一定是旧人，总会有新的读者长大，在苏易安过气之前，他都会是销量保障。
“下周三吧。”
苏过饮尽杯中水，拇指在纸杯边缘碰来碰去。
“对了，这位编辑是……”他还是忍不住开口，不过选择的目标是社长。
“哦，忘了跟你介绍，她叫沈溺，刚入职不久，说是你的粉丝，一定要来见见你，我就破例让她过来了。”有些发福的社长拍了拍自己胖胖的手掌，转身说道，“别紧张，苏老师人蛮好的。”
女孩笑着欠身致意，并且摘下了耳朵上的助听器。
她其实根本用不到这东西，这是个恶劣的玩笑。
“对不起！”这是苏过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句话，一句来自十年前的道歉。
“嘘……”沈溺竖起食指，贴在唇边，摆出噤声的手势，
现在不是寒暄的场所，尤其是在外人面前。
有些话只能在正确的地方对正确的人说。
没有原谅，没有愤懑，苏过的道歉如泥牛入海，一去不回。
“呃，你们认识？”社长一激灵，合作成功的喜意顿时消去大半。
方才开会的时候两个人对彼此视若无睹，此刻张嘴就是道歉，这何止是认识啊，这分明就是撞见前任的反应！
错不了，苏易安从尴尬冷场到鼓起勇气搭话，结合沈溺今天一定要来的请求，这两个人肯定有事。
社长吞下口水，本以为只是一场简单的会议，没想到撞见大新闻。
他是业内人士，知晓不少内幕，比如苏易安在圈子里的特殊之处。
正常情况下，作者都偏向幕后，存在感极低，即便是头部作者也很少有个人粉，大部分读者只是单纯喜欢某一本书，压根不在意作者是谁。
但苏易安是个另类，他……长相不错。
书写得好，人又帅气，且是单身，这是大卖点！
苏过本人比较抗拒线下活动，基本上能躲则躲，面对采访也是生硬的念稿，极力将自身与作品切割，可合作方不这么想啊，这么好的条件不做营销岂不浪费？这是扩大影响力多割韭菜的好机会！
个人的意向扳不过市场和团队，苏过只得妥协，每次出新书，合作方都会给他买几条热搜。
事实证明专业人士的眼光没错，营销效果非常好，苏易安成了个人粉最多的畅销书作者，是业内的销量保障，不仅书，连单独售卖的签名小卡都是抢手货。
巨大的流量下，有红就有黑，苏易安也因此被黑粉安上了“网红作者”“营销派作家”的名号。
“作者就该用作品说话，买热搜只会败坏路人缘。”
“笑死，卖小卡的偶像到处都有，作家还是头一次见，这是想娱乐圈出道吗？”
实际上苏过没有任何运营团队，且将自己与“苏易安”分的很清。
“坏了。”社长擦擦额头上的冷汗。
苏易安竟然有前任，这可不是件好事，不符合他们过去宣传的人设。
怎么办？会不会曝光？影响销量怎么办？书粉那边无所谓，只看作品质量，饭圈粉可不好打发。
“认识，她是我……”苏过憋了半天，慢吞吞地吐出一句：“她是我朋友。”
仔细想想，他和沈溺之间的确什么都不算，别说交往，连告白都没有，有的仅仅是一句未能履行的“我保证”。
社长内心的担忧苏过当然不知道，哪怕知道也不会在意。
“苏易安”是一块业内商标，是橱窗里闪闪发亮的货品，是任由合作方打扮的布娃娃，不是他本人。
“你把我的联系方式全删了，我找不到你。”苏过从包里取出一张名片，递给沈溺。
既然沈溺现在不想说，要他噤声，那他就等，继续等，反正等的已足够久。
看着女孩收下名片，苏过从会议室离开。
从转身到关门，十几步的距离，走的慢且稳，他总感觉有道目光从背后注视着自己，烫得发疼。
苏过不敢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