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过回到家的第一件事是拉上窗帘。
他上周才交完稿，暂时结束每天写六千字的生活，但是作息还没有调整回来，依旧是昼伏夜出。
很多人都说他的文字有种民谣似的美感，轻拿轻放，清风一样，是很特殊的文风。
原因出奇的简单——从高中到当下，他只在深夜写书，且不开灯，这令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可以完美进入状态。
倘若有旁人看到苏过工作时的样子，八成会觉得这人精神有问题，密闭的房间里悄然无声，唯一的光源是电脑屏幕，惨白的光映着男人憔悴的脸庞，面容上是忧郁的神情。
不需要更多光线，他自己便是燃烧的蜡烛。
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苏过翻个身，对着天花板发呆。
不出所料，他再度失眠了。
他最近的睡眠状况只能说句难堪，赶稿时还好，文字会榨干他的精神，在凌晨初晓时倒下，休息期间就做不到了，必须借助药物或者酒精才能入睡。
起身下床，苏过开了瓶威士忌，加了大量冰块，小口喝着，荧幕上放的是上个世纪的老电影，双姝奇缘，一部情景喜剧。
十七岁时他的梦想是窝在世界上最软的沙发里睡个好觉，如今十一年过去，梦想还是未能实现，和过去的自己一模一样，窝起来靠电影干耗时间。
电影在平淡的对白中落幕，苏过也喝完了一整瓶酒。
他终于困了。
……
自由人可以随心选择作息时间，但上班族必须遵守规章制度。
林社长在找沈溺谈话。
他用了二十分钟思考，最后决定深入了解一下，假如情况和他想的一样，那么今天这件事也许不坏。
“我记得你之前在三连出版社任职吧？苏易安明明没跟他们合作过，你怎么会认识他？”
尽管这个问题涉及到个人隐私，但林社长仍然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
这很重要。
“我们是高中同学，十七岁就认识了，还是同桌呢。”
沈溺秒答，语气轻快，但并无笑意。
她在上班，面对的是领导，自然要正式些。
“啊？！”林社长握着茶壶的手一震，水都洒了出来，顺着桌沿滴落在裤腿上，烫的他连连呲牙。
好家伙，白月光是吧，这杀伤力可比前女友大多了。
每个男人在初恋时都是恋爱脑，在十七岁这般青涩的年纪，要是喜欢某个女孩子，可是能耐下心逐字逐句做阅读理解的，随便一个微小的细节都能放在心里揣测几百遍。
“都认识十一年了啊，关系真好。”林社长改变策略，旁敲侧击。
有些话他不方便直说，两个人见面时一声不响，临走前才留下一句对不起，还说沈溺把自己的联系方式全删了，这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和平分手吧？
但是！
能说上话就说明还有转机，苏易安已经低头认错了，沈溺今天也是主动找机会来见面，两边都没放下。
“谁知道呢，我上次跟他聊天是在十年前。”
“啊？多少？！”林社长重蹈覆辙，刚拿稳的茶壶又是一颤，好在这次没洒出来。
“十年前。”沈溺非常冷静。
林社长停止思考，大脑彻底宕机。
人生能有几个十年啊？他这家出版社成立都才十周年。
“等等，让我缓缓。”林社长从座位上离开，走到窗边透气。
白月光，不欢而散，十年未见，但重逢时依然能认出对方，且鼓起勇气搭话。
信息量太大了。
据说苏易安高中时过得十分拮据，得靠写作赚学费，那种局面下要是碰上一个喜欢的女孩……说是灰暗人生里的第一束光也不为过吧？
怪不得能挂怀如此之久。
“可以讲的再详细些吗？”
“都是些不能说的事情。”沈溺摇头。
那段往事她能坦然面对，但苏过貌似做不到，这些年面对媒体一直在回避自身的过往经历。
既然苏过想要掩藏，那她也不愿说给旁人听。
“是我唐突了。”林社长见状放弃深究，他得尊重员工的个人隐私。
“最后一个问题。”他回头，“你觉得苏过人怎么样？”
这次他说的是“苏过”而非“苏易安”。
“很好啊。”沈溺笑起来，“真的。”
听到想要的答案，林社长悬着的心落了下来。
这才是他问询的目的，只要两人关系不错，有的发展，他们出版社就有机会争取到更多的合作机会。
……
是夜。
沈溺对着名片上的联系方式一一发送申请，而后将手机调成静音，丢到一旁不管不顾，自己躺在柔软的床上放松身心。
白天社长的谈话结束后就没有新的问题了，蛮有分寸感的。
她还以为老板会特地让自己跟苏过多联络，聊聊合作的事。
算了，先不去想，今天加了两小时班，累了。
十七岁时她的梦想是买个天文望远镜，每天下班后都躲在天台看星星，然后带着它到处跑，每隔一段时间就换一座城市，无所谓去哪里。
十一年过去，她的梦想也未能实现。
年少的愿望太过想当然，固定职业的上班族哪能随心所欲的到处搬家呢，况且她的债务才刚刚还清，没有多余的钱。
父亲的，关代秋的，她都还清了。
现在的沈溺是最好的沈溺，不欠任何人。
在编辑这个钱少事多的行业，她走到今天，用了许多年。
……
在同一片夜空下，总有思绪同频的两个人。
“有空吗？出来喝酒呗。”苏过拨通颜叶的电话。
他认识很多人，可称得上朋友的仅有两个，一个是老罗，另一个便是颜叶。
老罗是个妻管严，儿子也挺调皮，每天晚上写作业都需要家长看着，不方便陪他出来喝酒。
而且……他想说的事更适合告诉颜叶。
“昨天刚喝完，今天又喝啊？怎么，上瘾了？”电话那头是慢悠悠的女声。
“最近失眠严重，得靠酒精助眠。”苏过低垂着脑袋，声音也随之弱了些，“还有，我今天碰到沈溺了。”
“等我，还是昨天的位置，夏竹青也去。”
关键时刻，挚友永不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