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韫妍有一个秘密。
一个不能被母妃发现的秘密。比起在永寿宫无休止地练舞,她更喜欢去找六公主玩。很奇怪吧。她从小被教育的就是做事都是有目的的,这些目的都带着利益的驱使。比如在母妃面前乖顺就能博得更多的空闲,在父皇面前讨好能让她在宫中更肆意一些。小孩子是有趋利避害的本能的,她自小就本能地选择更利于自己的路。当然,偶尔也会想象,宫外那些孩子们都是如何生活的。但这是她记事起做的唯一一件她不能解释的事。她竟然跟母妃最厌恶的嫔妃的女儿成了朋友。这是不对的,母妃要是知道了,好不容易对她有点满意的态度又会改变的。她瞒着她出去的事也会被发现。或许以后再也不能出去透风了...她握着笔的手微微一顿,墨在纸张上晕开,将她方才写的字都晕成了一团看不清的黑雾。“公主,时辰快到了。”春语看着她魂不守舍的模样就着急,劝道:“咱们还是别去了,永寿宫里有皇上新送来的...”“去吧。”是,父皇是送来了不少玩具,但一看就是内务府接了命令送来的,有的种类都送齐了生怕公主会不满意。但就是这样,沈韫妍才觉得不满,父皇但凡愿意自己挑选一下呢?一点心意都没有,光是金玉的堆砌只会让她觉得寒心。“你怎么啦,今天这么垂头丧气的。”一个稻草编成的兔子被塞到了她手心里,陷入思绪的沈韫妍愣愣抬头,就看见姐姐在冲着她笑:“送你的,我跟宫人新学的,可爱不?”她捏了捏在手里的稻草兔子,很扎手,也没有那些玩具可爱,其实看样子甚至都不怎么像兔子,但她看见了姐姐手上被压出的痕迹,以她的力气做一个这个应该很耗功夫...“可爱,我好喜欢。”沈韫妍笑着,莫名有了几分泪意。看,她要的就是这么简单,但已经是这皇宫里最珍惜的东西了。过了几年,弟弟出生了,母妃成了这皇宫里最受宠的女人,但脾气并没有被荣宠养的温和,反而越发易怒。沈韫妍的衣服下的皮肤上逐渐出现些许的淤青,其实不怎么痛,这个女人是有分寸的,知道什么程度的不会让人引起怀疑。但是心里的痛会在看到她对着那尚且不会说话甚至听不懂人话的婴儿温声软语的时候愈发明显。五岁的她会乞求母妃的爱,但八岁的她明白了,不是她不够好,而是她不是个能继承皇位的皇子。她唯一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这个女人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脾气却越发暴躁,她变得易怒敏感脆弱。“公主...今天贤妃娘娘发了这么大火,咱们还要溜出去吗?”春语胆子小,今天一个宫人只是在给贤妃梳发时揪到了一根头发,现在还在寒风里跪着,要是他们被逮住了,还不知道贤妃会发多大的火。“到时候责任我一个人担着,我要出去。”沈韫妍忍不了永寿宫这种窒息的气氛,只想着逃离,最好一辈子都不用再回来。她来到了永和宫偏殿,叶贵人虽然对姐姐冷淡,但该有的待遇从未少过她,这种天气,叶贵人宫里燃的是粗炭,但姐姐宫里整日都是细炭供着。她一直觉得这对母女的相处也奇怪,叶贵人瞧着不像是不在乎孩子的,若是他们闹出什么动静,她能跑得比宫人还快,偏偏之后还要装作路过一样离开。就好像在冬日煨火,离远了怕冷,离近了又担心被烫伤。但不管这些奇怪的关系,姐姐这里依旧是她最好的休憩地,她听着姐姐诉说自己跟那个秦王世子联手,两人在京中开了一家镖局的事情。“镖局...那岂不是能去很多地方。”她难得没有规矩地撑着下巴,眼中满是向往,“要是能出宫看看就好了。”“会有的!”跟她差不多年纪的姐姐拍着胸脯,“等咱们长大了,就离开皇宫一起去游山玩水。”但是梦想终究是梦想。这次她被母妃发现了。那女人对于她跟六公主交好表现出了歇斯底里一样的愤怒,几乎把目光所及一切能砸的都往她身上扔,直到把一旁的皇子吵得哇哇哭了起来,才卸下怒火让她滚回自己的房间,以后都不许出去了。看着春语为了替她挡住那些大物件满身的伤,沈韫妍哭得不能自已。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幼稚,自以为是。她想要承担所有责任,但在没有权力前,这些不过是空话罢了。不能保护自己的宫女的人...沈韫妍的手紧紧攥着药瓶给春语上药,指尖绷得发白,几乎要嵌进这玉白色的小瓶子里。春语背对着自己的小主人看不见她的脸色,还在讲着玩笑话活跃气氛,不知道她的小主人现在脑子里在想什么恐怖的计划。但主角觉醒后就开始肆意妄为不过是话本子里安慰人的话。几年后,她眼睁睁地看着叶贵人被监禁,姐姐被那个现在成了贵妃的女人收养又状似大度一样送去联姻。看着叶贵人跪在养心殿门口昏死过去。看着秦淮日渐消沉。他们因姐姐相熟,这么多年,她能看出他的心意。但她分明参与其中也只能做一个看客。看着这一切悲剧发生无力阻止。因为没有权力。所以在越贵妃摆出一堆世家公子让她选择时,她毫不犹豫地选了家世最好的那一个。越贵妃对此很满意,虽然那人家里一堆破事,但能给她儿子的助力也是最大的。但等到沈韫妍熬出头架空了王府后,却收到了姐姐的死讯。给她传消息的就是秦淮,此时已经假意投靠她的太子弟弟的男人带来了姐姐的一节指骨。“你疯了吗?”沈韫妍颤抖着看着那节指骨,质问他,“为什么不让她入土为安。”但他只是默默承受着她的情绪,手指留恋似的触碰了一下那节指骨便塞给了她:“好好保护着,会有用的。”一节骨头能做什么?但沈韫妍还是把它带在了身边,总觉得这样就是姐姐在她身边一样。与此同时,对于那对母子的恨意与日俱增。她漠视着他们推翻了父皇,心里明白,自己的机会要到了。就在这时,秦淮也带来了一则消息,是淑妃送来的。“她那有一则秘法,是太后偶然于灵山得到的,可以活死人骨,令死人复生时间回溯。”沈韫妍觉得他疯了:“这种你也信吗?你有这闲工夫不如想着去周国把姐姐的尸身夺回来。”但最后,她还是答应了。他们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但在做这件事之前,她还有一件事要完成。沈韫妍手刃了自己的母亲。当鲜红的血液喷溅到她的脸上时,她才觉得有几分畅快,就如同稚童时候依偎着姐姐一样蹭着那节指骨:“姐姐...我替你报仇了。”她那个所谓的弟弟不是父皇的亲生骨肉,她作为唯一活下来的公主,竟然顺理成章地坐上了皇位。但登上权力高峰的她已经失去了要守护的人。按照秘法所说的,她把自己的回忆写成了话本子。“若是要复生之人拥有改变命运的能力,她在书中的戏份便要减到最少。”因此删去了姐姐与她的所有回忆。 “窥探天机,须得周全。”因此选择了越诗语作为主角,有关于她的事,她有一件是一件都写了上去,只希望姐姐若是有重来的机会,一定要戒备她。但唯一一件令她不解的是,她那个弟弟的生父到底是谁。秦淮垂眸看着她动笔写完,他跟沈韫妍一样,没有在这本书里跟沈韫玉出现交集。那,如果有下辈子,他们会如何?两人做完这一切,离开了书房。这时,一个薄雾一样的人影举起了那本书,咬破手指写了些什么。...沈韫妍发现自己重生了。准确说,这应当是她的第三世。第二世里姐姐成功带着剧情复活并解决了一切,但有一日,她无意间翻到那本自己上一世写的书时,却看见了最后几面凭空出现的新剧情。这才明白那始兴会是如何被铲除的。那字迹...沈韫妍心绪复杂,那字迹瞧着是越诗语的。她很难想象这是她什么时候写的,写下这些又是为了什么。就好像看见一朵在污浊泥潭里挣扎着开出的血色的花一样。仇恨与瞬间的感动交织在一起的矛盾心情在看到越诗语的那一刻升到了顶峰。这绝不是她。沈韫妍看着她像是在看陌生人一样。她从来没有看见这个女人用这种慈爱的目光看着她。“妍儿!”她扑过来抱住她,语气哽咽着带着看见女儿醒来的欣喜,“你终于醒来了,你睡了好几日了,急死娘亲了。”娘亲...这称呼让沈韫妍有些不适。这世界到底是怎么了?难道她不是重生而是在做噩梦?但这梦未免太过真实了。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以为自己是到了另外的一个时空,在这个时空里,她是一个会有娘亲疼爱的孩子。第一次被母亲喂药,第一次被哄着睡觉,第一次...总之,她是有被触动到的。但她并不觉得这是她的母亲,她的母亲就是那个无可救药的贪婪的混蛋,但也是在死之前挣扎着给她们留下一线生机的人。这样复杂又瑰丽的才是人性,才是她心里不可磨灭的阴影。但她逐渐发现。这个女人,好像真的是她的母亲。她知道很多很多未来会发生的事。甚至看着她举报了始兴会在京中的人脉。这些都绝不是一个后宫嫔妃能知道的。还有...在她假装睡着后,落在她脸颊旁那熟悉的,轻轻的触碰。就是她上辈子在梦中感受到的似有若无的触感。她,就是,她。但沈韫妍没有拆穿她的伪装,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越诗语,是原谅,还是继续憎恨,还是一别两宽再也不见?她不知道该如何抉择。就像现在这样,揣着明白装糊涂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对方自以为的对她的赔偿让她自己感动,她又得到了利益。对,就是这样,这样就很好了。但她很快发现,越诗语大概也知道了她是谁。因为宫人们会私下说,小公主自从醒来后就与娘娘不亲近了。她才意识到,越诗语苏醒得比她早的多,早便跟这具身体的主人打好了交道。那么她醒来以后的异状她不可能不知道。原来他们两人都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虽然不知道什么力量把自己带进了这个世界,但她清晰地意识到,原主的意识正在苏醒,她的意识即将被排斥出这个世界。所以,这是上天可怜她,给了她一个跟生母握手言和的机会吗?她离开的那天晚上发了高烧,感觉着魂魄逐渐离开身体的拉扯感,越诗语坐在她榻边,泪珠打在了她的手上。滚烫的,像有灼烧感一般。沈韫妍感受到了昔日叶贵人的感觉。她知道自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作为她自己最后一次跟越诗语见面,但她不想说什么原谅。这句轻飘飘的话又怎么能诉说明白他们母女二人两辈子的纠葛。即使是恨,也像是深深烙印在她心中的剑痕,她无意抚平,因为有了这些苦痛才有她,才越发显得那页血字的震撼。她不想提原谅。太浅薄了。但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她拉起了越诗语的手,放到了自己脸颊边,实实地按上。将她几次徘徊在她身边不敢做的事情做了。行动远比语言来得深刻。越诗语在另一个时空,终于再次触碰到了她昔日弄丢的珍宝。她忍不住痛哭出声,嘴里喃喃着“对不起,对不起…”…沈韫妍再次醒来,面前是一座篝火。篝火的对面是正在烤鱼的姐姐。姐妹两人也实现了第一世的愿望。她知道自己回到了现实。“你怎么睡得着的呀!”沈韫玉谴责妹妹的贪睡,“我烤的鱼不香?”沈韫妍接过一条鱼,低头啃着,任由火焰的温度把自己眼角的泪珠烤干,真是的,怎么会哭啊。“很香,特别香,这辈子没吃过这么香的鱼。”“喂,夸张了吧?”沈韫妍笑了笑,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小七番外完。作者有话说:突然有了灵感就一下子写完了,但感觉有些地方情绪不到位,可能明后两天再改改吧,小七跟越诗语的感情太复杂了不好写qnq,大家先将就看看,我改完会编辑标题多一个”改“的。下一篇番外写二皇子夫妇呀,下周三搞定,不过看我这每次提前的样子,可能周二就好了哈哈哈哈,但是避免大家跑空,还是说下周三吧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