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三场的会试完,考生们直到正午,才陆陆续续的从考试场外走了出来。
春阳烂漫,场外早就被挤得水泄不通,尤其是京都参加考试的人家,一大早就在外面蹲着了,其他江南地区的,也带了书童,在外面探着脑袋。当午时会场考试的门移开,外面探头探脑的人瞬间就叫嚷起来了。“出来了!出来了!”第一个考生脚步虚浮的出来,旁边等着的仆人立马跑上去,扶住他,而有的考生一出来就差点倒了下去,被家里健壮家丁背着跑到马车,有的一出来就吐了,还有的一出来就哭了……诸般模样都有。白凤岐出来了,他虽然脸色不太好,但是双眼发亮,一看就考得极好。韩梦得紧随其后,微微晃了一下。白凤岐笑道:“考个试这般让梦得兄费精力吗?”韩梦得也笑:“废精力无妨,只消诸般要义都在纸上就行。”二人唇枪舌剑的过了一招,然后又各自被自己的书童仆人扶着去了马车。顾明决和陆建安也陆续走出,两个人各自拱手抱拳。“明决兄,放榜时见。”“放榜时见。”陆建安说完,便上了自家的马车,然后开吐。他一向活得矜贵,锦衣玉食,在里面九天吃喝拉撒都在一个小房里面,几乎每天都在折磨他。柳氏在旁边焦急的望着,终于看到了顾明决,她是有经验的,急忙端了糖水来,让顾明决喝了一口,然后让书童扶着,也上了马车,一上马车,他便定定的看着他的母亲。柳氏哭笑不得的点头:“知道了,知道了,娘都给你安排好。”提亲的事,都安排着呢。顾明决这才虚弱的闭上眼睛。皖宁看着人一个个的出来,然后一个个被接走,旁边的明月道:“小姐,你的脖子快伸成大公鹅了。”考生都快走完了,人都快散完了。这个时候,陆九章方才从里面走出来。少年神色平静,虽然九天的时间看起来神色有些许疲惫,但是并不见虚浮和痛苦之色,阳光落在他衣角,也变得清冷起来。“九章哥哥!”皖宁提着裙角便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然后直奔陆九章。陆九章抬起眼,看向她。皖宁在她面前停下,双眼亮晶晶的看着他:“九章哥哥,累不累?”陆九章道:“不累。”他不动声色的往旁边移开了一些,九日不曾沐浴,里面衣物也不曾换过,他怕让她不舒服。然而皖宁却一把拉住着他往马车里走:“九章哥哥,快快快,我给你准备了热水,回去就可以洗一个了,洗完好好睡一觉,洗完咱们去寿华楼吃饭。” 她的手紧紧的握住他,和他冰凉的手不一样,她的手温暖而细腻,是小娘子特有的柔软,他的手僵硬了一下,微微蜷缩了一下,想要去握住这份柔软和温暖,然而刚刚触碰到,便收回了了。皖宁拉着他上了马车,叫明月端水,给他挂包袱,然后掏出一个矮墩子,让陆九章将腿搭在上面。那个考试的小屋子可不是人住的,平日里只能坐着蜷缩着,九章哥哥长得这样高,不知道有多难受。陆九章却摇了摇头:“皖宁妹妹,不需要为我这般。”皖宁笑盈盈的看着他:“你是我九章哥哥呀。”她前世的时候,每次阿兄打仗回来,都会捉弄她,看着她气呼呼给他拿衣服,搬东西,然后给他揉肩捶腿,然后说“没吃饱饭呀小妹”“跟挠痒痒似的”,气得她外面去找了流星锤要去给他捶,吓得叶胥跳了起来“谋杀亲哥呀”。当时总总,现在仍然深深的刻在记忆里,只不过叶胥是什么都要她做,九章哥哥却似乎什么都不需要。陆九章对上这样一张笑脸,只觉得被火烫了一般,然后匆匆移开自己的目光。“不需要,皖宁妹妹,我很好。”能这样看着她,便足够好了。回了屋子,陆九章洗了澡,吃了饭,然后被皖宁按到了屋子里:“九章哥哥,先休息。”她在屋子里点燃了安神香,然后关门,自己退了出去。陆九章躺在床上。他并不觉得累觉得苦,早在幼时,当他知道自己会发疯的时候,便常常害怕的不敢睡觉,他睁着眼睛,被那一片黑暗包裹着,害怕自己身体里的怪物会钻出来,会伤害其他人。他第一次有记忆的发病是在睡梦中,那时候他想,是不是自己不睡觉就可以了。他抬起手,捞起袖子,看着自己手臂上那条若隐若现的红线,耳边想起他老师的话:“九章呀,你这病呀时机未到,老师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帮你将这妖邪之毒暂时封锁,以后每次你犯病,不会再发作而不知。此为封神针,一根可以让你延缓发病三天,但是清楚,每一针都会让你反噬锥心之痛,若非撑不下去,就不要下针。这三根封神针,不到万不得已,不得用。损己多矣。”贴身放着的三根针被封存在那里,带着一丝安心。他闭上了眼。等到陆九章醒来,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一行人便朝着寿华楼去。马车在寿华楼前停下,寿华楼现如今是京都最有名的酒楼了。今日考完,寿华楼的老板分外大气,今日举子凡是老寿华楼的,皆只收半价,害得寿华楼门庭若市。寿华楼的老板今日亲自在门外迎客,笑得红光满面。皖宁和陆九章他们到门口的时候,老板急忙应:“公子和小娘子们,老妈妈这边请进。”陆九章停了下来,朝着老板施了一礼,这才进去。老板都愣了一下。皖宁看着陆九章:“九章哥哥,你认得他?”陆九章点点头:“李老板,对我多有帮助。”当初他十岁,为了生计到处寻求劳作,然而只有寿华楼的老板让他在后院做着擦洗的活计。生活虽有苦楚,然而总有那么一点良善,给予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