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辑正在千米高空翱翔,忽然俯冲下来,疾若流星般掠过一片荒野,冲上了一面铺满冰雪的斜坡。
秦梦瑶从他背上掠下,倏忽间穿过一个树林,来到荒郊的一堆乱石处,翩然落地。
她一身白布麻衣,迎着雨雪飘扬飞舞,有若观音大士下凡人间。惹得飞回天上的罗辑又咽了一阵口水。
红日法王身披红内黄喇嘛法衣,盘膝坐在两丈外一块尖竖的石上。虽然只有臀部方寸与石尖接触,却是坐得四平八稳,丝毫没有摇晃,可知控制平衡的功夫已臻化境。
罗辑涌上一阵恶意,猜测他有自虐倾向。
红日法王手作金刚大轮印,指向掌心弯曲,大拇指并拢,中指反扣,缠绕着食指。这飘忽无定的雪区第一高手,终于肯坐定下来,与秦梦瑶进行雪区密宗与中原佛门纠缠了数百年的历史性决战。
秦梦瑶浅浅一笑道:“法王约定的百天之期已过,可我还活着呢!法王为何还不返回雪区?”
红日法王仍是双目低垂,不愠不火地应道:“梦瑶小姐请原谅则个,并非红日出尔反尔。实在是此事牵涉到大密尊者转生前的誓咒,否则红日岂是好斗之人哉?”
秦梦瑶明白他的意思。密宗又称贞真言宗,最重视印契、咒语和实践,所谓三密修行,就是身、口、意。有德行、法力的喇嘛,在死前立下的法誓,具有最高约束力,故红日法王不惜打破誓言,也要与秦梦瑶一分高下。
秦梦瑶面若止水,柔声道:“不知法王是否相信,梦瑶有个直觉,当年先师云想真、虚玄禅主和大密尊者三人均是法理精湛、德行高深之人,绝不会因意气之争,祸延后人。回想他们离世的时间、方式,更是耐人寻味。”
红日法王猛地睁开眼睛,射出两道精芒,投在秦梦瑶俏脸上,讶然道:“梦瑶姑娘的推测极有道理,事实上我们亦一直心存疑惑。当年,大密尊者回藏时面色如常,人人均以为他全胜而归。谁知他踏入布达拉宫后,立下誓咒,便站化而去。”
秦梦瑶道:“梦瑶还是首次得闻此事,解开了心中不少疑惑。”
红日法王微微一笑道:“大密尊者如此神奇离世,可见德行高深。纵使知道其中另有隐情,但我等却不敢有违他的遗命。因此这中藏一战仍势在必行,请梦瑶姑娘见谅。”
秦梦瑶淡然道:“这纯粹是法王的借口罢了。正所谓:夕阳照而足,空翠落庭荫;看取莲花净,应知不染心。法王心中满载妄念,连‘呼毕勒罕’怕都成不了,如何测度大密尊者的不染心呢?”
呼毕勒罕乃密宗术语,指人若不除妄念,只能随业转生,迷失于六道之中。只有去净妄念,证真法性,才可自主生死,名为呼毕勒罕。若臻此境界,就算寄胎转生,仍不昧本性,拥有前生的记忆。当然这比起密宗的最高理想“肉身成佛”,又低了数层。传鹰之所以被雪区推崇,正因他是肉身成佛的典范例证,故他们才这么重视鹰刀。
红日法王哈哈一笑道:“梦瑶姑娘真厉害,一句话便使本法王生出妄念。那么我是否应该去找罗辑呢?听说鹰刀现正背在他背上,说不定本法王会忽然溜了去找他呢!料想他应该没有梦瑶姑娘这么难对付吧?”
秦梦瑶知道他在展开反攻,用言语刺激她心神失守。武功到了他两人这种境界,已非是徒拚死力了。
秦梦瑶莞尔道:“真若如此,梦瑶也拿你没法了。不过法王若是找到罗辑,只怕会吃个大亏呢!他已经修炼了无上瑜伽密乘和道心种魔大法,功力远超你之上。而且鹰缘活佛曾见过罗辑,还以无上妙谛点化了他。鹰刀之所以会落到罗辑手上,其中自有微妙因缘,非是人力所能改变。”
以红日法王的修养,亦要闻言一愕。在鹰缘这深不可测、拥有无上功法的伟大人物面前,什么盖世武功亦变成微不足道。他心内对鹰缘非常敬畏,立时生起了退避之意。
秦梦瑶有所感应,一对秀眸变得幽深不可测度,俏脸闪动着圣洁的光泽,超然于世间一切事物之上,包括了生死成败。
红日法王心知不妙,知道自己坚定不移的禅心,因对方巧施妙计,破开了一丝空隙,精神侵入进来,侵蚀着他的心灵。
武功到了这种层次,根本在招式上谁都胜不了谁,比拚的就是精神、意志、修养和战略。
“吽!”红日法王倏地发出咒音。
那静止的感觉立时破碎,这雪区第一高手的心神,藉着这有若空山禅院钟鸣的梵音真言,心神转往本体那不可言传的秩序里。从而重新把握回自主与自我,破掉了秦梦瑶的精神攻击。
观世音菩萨的六字大明咒:唵嘛呢叭咪吽,梵文罗马拼音为:o?-ma-?i- pad-me-hong。六字大明咒,又称六字大明陀罗尼、六字箴言、六字真言、嘛呢咒,是观世音菩萨心咒,源于梵文与梵语中,此咒即是观世音菩萨的微妙本心,常诵具有不可思议的功德和利益。
红日法王自幼修行,在千万喇嘛中脱颖而出,岂是易与之辈,故能以此密法破解秦梦瑶庞大的心灵异力,但他却已处在下风和守势。
守势不可久,因此红日法王趁这破法的间隙,从石上升往半空,双足由盘膝变成直立,只见他手印向前推,一股强猛沉雄的激流,立时照脸往秦梦瑶冲去。
秦梦瑶仙容恬静无波,秀眸射出决绝之色,飞翼剑奇迹般出现在手里,忽地剑芒暴长,刺在这若如实质、无坚不摧的气柱中心处。
“轰!”的一声巨响,整个山头似若摇动了一下。
红日法王两手再由内缚印转为外缚印,又由外缚印转回内缚印,不住交换,使人难测定法。雄伟的躯体鬼魅般移往秦梦瑶,一手藏在身后,另一掌迎面拍来,由白转红,由小变大。
秦梦瑶的心灵通透澄明,连红日法王藏在身后那一手暗藏的真正杀着亦知得一清二楚,全无遗漏。
因为有罗辑在天上观战,他的视角所见,等若秦梦瑶亦能见到。魔种和道胎融合后,二人产生心灵感应,如同一人。
“砰!”掌气相击,两人同时剧震,若纯以内功论,两人谁也胜不了谁。
秦梦瑶心中窃喜,庆幸自己和罗辑双修之后,内力暴涨,否则这一招就会吐血身亡。
红日法王则知道自己输了,因为他比秦梦瑶至少多了六、七十年的修为,眼前却只能平分秋色,若假以时日,他将更不是秦梦瑶对手了。
武功愈高,年纪愈大,便愈难突破。庞斑正是看穿此关键,才毅然抛开一切,修习道心种魔大法。
红日法王反应迅速,立时旋转起来,收在背后蓄积全力的大手,化作千万掌影,朝秦梦瑶狂攻而去。他终施出压箱底的本领了,无一不是同归于尽的招数。一时雪花卷天而起,四周气流激汤。
这是他唯一扳回败局的方法。只要秦梦瑶视死如归的意志不及他坚决,他将能取回主动权,那时就可来去自如,天地任他翱翔了。
只是有罗辑这第三视角在,秦梦瑶早就看穿他的招数,仿佛漫不经意地一剑劈出,迎向红日法王千百只手掌的其中一只的指尖处。
红日法王浑体剧震,不但掌影散去,还往后飘飞数丈,脸上涌出掩盖不住的讶色,片刻之后才恢复平静。他凝立如山,宝相庄严,合什肃容道:“梦瑶姑娘好功夫,红日受教了。”
秦梦瑶叹道:“当年传鹰大侠与蒙赤行一战,百年之后仍由鹰缘和庞斑继续。而云想真、虚玄禅主和大密尊者一战,如今却由我们来继续。枉我们还自称佛门弟子,竟比俗家人还要执着。”
红日法王无奈道:“既受了传承,也要背负恩怨。毕竟我们还没有超脱这个世界。今日梦瑶姑娘棋高一招,三十年后我密宗弟子会再来讨教。”
“看招!”罗辑从天而降,一招亢龙有悔向红日法王拍去。红日法王大惊:“从天而降的掌法?”连忙使出密宗大手印,双手迎上。
“轰隆”红日法王直接被拍进地里,只留下两只胳膊露在外面。
“龙象般若功!”罗辑运起六龙六象的力量,用力一拍地面,红日法王“嘭”地被拍了出来,落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
他虚弱地问道:“你是何人?为何会使龙象般若功?”
罗辑立于秦梦瑶身旁,大义凛然地道:“我就是你要找的罗辑!也是秦梦瑶的男人!你竟然敢威胁我的女人,势必要给你一点教训!至于龙象般若功,是金轮国师传到中原来的。”
红日法王冷笑了两声,道:“好!今日我输得心服口服!我受这一掌也是咎由自取。只是中藏武林之争,决不会就此结束。鹰刀是我雪区的宝物,决不能任它流落在外。”
罗辑摇了摇头,道:“传鹰本是汉人,鹰刀怎么成了你雪区的宝物了?你不过是想要鹰刀中的秘密罢了。这不也怪你,毕竟天道的奥秘谁不想探寻呢?”手一扬,鹰刀飞到红日法王面前插在地上,“鹰刀中的《战神图录》已被我和梦瑶修炼成功。鹰刀就让你带回去吧!希望你也能从中受益,像八师巴活佛般,通悟天道,泽及后人。”
红日法王激动地爬起来,一把抓住鹰刀手柄,惊喜交加,叫道:“是鹰刀!是鹰刀!我能感受得到!”手掌细细抚摸刀身,声音几乎哽咽。
半晌,红日法王抬起头来,对罗辑和秦梦瑶道:“好!想不到罗法王不仅武功高强,更是胸怀宽广。中藏武林之争,至此圆满结束。今日就当我欠你们一个人情,他日若有差遣,万死不辞。”
罗辑连忙说道:“也不要他日了,就今日吧!我看你的密宗大手印颇为神奥,可否传授给我呢?我早晚与魔师庞斑一战,听说他可以用神识搜寻方圆一公里范围内的一只小白鼠,让人叹为惊止。我若是能多掌握一门藏派神功,对战时也能多一分把握。”
红日法王哈哈大笑,道:“密宗大手印并不难获得,只是修炼困难,自古少有人修成。这么容易就还清鹰刀的人情,还是我赚了。庞斑用的当是‘搜神大法’,我一并传授给你就是。只不过此功也需要数十年时间打磨,你贪多嚼不烂,恐怕于你进境无益。”
罗辑笑道:“法师不必担心,我今年不过二十多岁,有的是时间慢慢打磨。”红日被咽了一句,却并不往心里去,唯恐夜长梦多,当即便要开始传功。
秦梦瑶望往朦朦的天空,欣然一笑道:“师傅啊!这样的结果,你在天之灵亦当感到欣慰吧!”
忽然间,她感到再无半分牵挂,发出一声禅唱,向后飘退,刹那间消失于密林之中,远远传来一句话:“罗辑!三个月之后,你来慈航静斋,与我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