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夺走他人性命这件事,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个江湖上稀疏平常的做法。
尽管如此,李飞第一次下手时仍十分的痛苦。
那时他才十四岁,师父将一个蓬头垢面,哀声求饶的山贼拽到他面前,嗤令他举起剑。
山贼的嘴被师父细心的用白布塞住,双手双脚也用麻绳绑着,宛如一头等着被宰杀的肥猪。
没错,就像他小时候杀的第一头猪。
那是过年前的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师父握着他的手,噗嗤一刀捅进了猪的心窝,滚烫的血泼了他一手。
那一刻,他如触电般哆嗦,突然多了一种明然的感觉,顺着指尖,他能感受到对方的生命在不断流失。
那是一种十分哀伤的感觉。
就像童年,他拿抹布按死黄蜂时,在指尖用力的那一刻,甲壳破碎的声音清晰入耳。
抹布拿起时,黄蜂那令人胆寒的毒针已经碎掉,粘黄色的汁液从那被压碎了的黑黄躯壳里溢出,薄薄的蜂翼还黏在抹布的背面。
周围再也没有那可怕的嗡嗡声。
随之而来的是一片死寂。
那名三十多岁的男人已经不再吭哧,只剩下偶尔的抽搐,血从他的心窝里泂泂流出来。
少年不理解为什么泪水会从眼睛里流了出来,风很大,周围的景象却仿佛静止了一样。
师父沉默的走过来,把他拥进怀里,像之前一样,轻声的安抚着,
“没事的,你做到了。”
。。。
夕阳西下,竹林萧萧,
李飞难以抑制住身躯的颤抖,就像他无法不去想,他刚才为什么败了。
此番下山,他数十次与人比剑,少年意气,好分生死。
剑刃交击之间,你攻我防,你刺我闪,乱中有序。他并不是没因此吃过亏,相反,他有数次都差点死了。
寒刃入体那一刻的惊恐,刺激着他同样将剑刺出。
噗嗤!
胜负已定,生死即分。
在之前的数十年里,他都如此磨炼着这些攻防间的技巧,从未有一刻懈怠。
直到师父承认他可以下山游历时,这些磨炼已经带给了他足够的自信。他相信自己已经可以做到,像师父那样,剑刃游走之处,轻松夺走别人的性命。
后来,他出剑越来越快,连那种莫名的悲哀感也消失了,他已是成长为了一名行走江湖的侠客。
再然后,江湖中开始流传起他的名号。有人慕名前来拜师,也有人追着他比剑。
李飞想着,只要继续这样下去,终有一天他会像师父那样,成为一个稳重的大侠,蓄长胡子,接管华山,光耀门楣。
此刻,这数十年磨砺积攒起来的自信,却完全的崩塌了。
凭剑而斗的人,自然难以想象这世间还有连抵御也无可抵御的暗器。
和斗剑不一样,李飞甚至想不到该怎么应对。
一股庞大的无力感让他的双脚发软,如同一只快要被压死的黄蜂,或者即将宰杀的年猪。
。。。
“加油!加油!“
残阳下,阿柿一边拍手,一边高声唱起歌来,
“在那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
不要怕,不要哭,
至少我们还有梦!“
空山幽篁,竹林独啸,这歌声反而显得有些寂寥。
李飞苦笑着抬头,瞥了旁边的少女一眼。
被摸不着头脑的力量杀死,实在是让人有些委屈。就好像一个人明明什么也没干,就要被绑着去菜市口杀头似的。
可是他也同样夺走了很多人的生命啊。
李飞这才想明白,他是不想死的。
不止是他,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不愿无可奈何的被杀死。
所以他在杀死那些人时才感到如此的悲哀。
因为不想死和杀生一样,同样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
晚风拂来,李飞僵硬的弯下身子,对少女俯首作揖。
那把落在地上的剑,他没去捡。
一把剑既然脱手,就已丧失了杀人的能力。
转过身来,目光落在了鸡舍边上的竹林。
月影遥遥挂竹梢,鸡舍旁有一缸清水,李飞仔细的洗净双手,竹影印上了他的手背。没有了生的渴望,他的手终于洗净了。
转身走到竹林前,朝着草庐的方向拜了三拜,从林中挑出一根绿竹,掐断竹梢,捋平竹叶。
剩下的一段竹竿不长不短,正巧三尺。
脚下伸出一排青石板路,一直铺到草庐门外。像自己许久臆想的那样,李飞躬身执短竹迈过每一块石板,每走一步,便用竹杖叩地三下。
青石板路在第十二块戛然而止,抬起头来,第十三阶空着,草庐里的便是当世第十四代独孤。
走到门前的时候,李飞的腮帮子在发抖。
他不禁苦笑,如果方才那位少女的暗器让人避无可避,那庐中之人的剑一定更加不讲道理。
原来这才是天下独孤。
夕光斑驳的照在他身前的木门,木门半掩着,仿有千斤重。
李飞的手指碰了一下木门,风声与树叶声在整个世界中哗哗的响着。
许久,门外响起一声轻扣。
“进来。”
“吱嘎,“
木门推开的那一刻,狂风顺着缝隙涌入,抬起头的那一刻,李飞的眼中溢出惊人的寒芒。
箭已上弦。
风萧萧兮,人沉默,林影似海,残阳如血。
”华山李飞,拜见独孤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