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有些不好意思，拜山之前，李飞曾幻想过许多次与独孤先生的会面。
他料想这位当世独孤一定是位冷酷至极的中年人，眼睛该是细长的，时不时的眯起，时不时的透露出狠辣。
他的剑也一定十分狠辣，或者也可能会在紧要关头扔出一柄暗器。
就连那柄暗器也一定十分的狠辣，上面应该带钩，甚至还淬了毒。
李飞想象的如此具体，可却又带着十足的自信。
毕竟若非如此，那位先生又如何能闯出这赫赫凶名，又怎么可能孤身一人，杀绝了原先在这山上住着的，白家七十三口男女老少。
狂风在茅屋外的世界中呼啸，草庐内，夕光在透进屋顶的稻草时变得柔和，柔和的夕光洒落在了庐内中年人的脸上。
“你就是李飞吧，你师母来信时与我说起过你。”
这是李飞在同一天的第二次惊讶。
。。。
“华山的风老前辈是我平生最敬仰的恩师之一，如今我接替了他的名号，自然也该替他指点一下你。”
中年文士端起一杯茶放在桌上，香气略有熟悉，是西湖边上产的云雾龙井。
透过袅袅的水汽，李飞端详着这位当世独孤的脸庞。
矍铄的双眼，不是他想象过的细狭，而是圆溜溜的杏核眼。
鼻梁也不是十分的高挺，而是鼻头微微上翘。
倘若再年轻十几岁，这样的鼻子甚至会显得有些幼态。
“累了吧，先喝杯茶，暖暖身子，比剑之事，不着急的。”
他的一举一动都很缓慢，缓慢即是文雅的代名词，搭配上他脸上岁月镌刻的皱纹，如此相得益彰。
“华山李飞，见过。。。”
“切莫多礼。”
中年人快步俯身托住了他，目光平静而温和，只是余光瞥见李飞手里的青竹时，眼皮子跳了跳。
“这竹子。。。是门外拔的吧？”
。。。
茶和酒不同，一杯酒足以让两人唠很久，即便一口喝光了，也会再续上。
茶却是有时限的，不赶快喝，茶就凉了。
黄昏，草庐，和两名剑客。
苍茫的暮色里，青年抿着嘴，对着负手而立的中年书生躬身一礼。
“请前辈赐教。”
语毕，横身扫出一剑。
真气掀起风浪，青竹刺出，起势不过只是华山派最基础的一招白云出岫，凌厉的剑气却激得那青竹发出哨音般的尖啸。
那是他入门时，师傅教给他的第一剑。
为了刺出这一剑，他孜孜不倦的练了二十年。
刹那间，一道模糊的青芒贯穿剑庐。
。。。
一柄剑究竟能使多少招式，整个江湖里无一人知晓。
单说刺，就有上刺，下刺，左右刺，回身反刺，指上刺下，指下刺上，左右连刺。。。
倘若对手下闪，上窜，左右腾挪，跻身入怀，避步后撤，就又会衍生出新的剑招。
倘若再加上对敌人的反制，就更说不清了。
而如此繁杂的剑招，被反复试错，不断磨练，最终能汇总出一门武学，其耗费的光阴难以想象。
一柄青竹幻化成万千剑影，如瓢泼大雨打在芭蕉叶上。
李飞的额头已经冒汗，从开始到现在，他已记不清自己到底出了多少剑。
华山剑法以险闻名天下，正如同那奇险的华山，怪石嶙峋，百壁千仞。
如此剑法，天下间任何人都不敢小觑。可当这些奇险的杀招碰上了独孤先生的折扇，却都化作了山巅的清风，云中的胧月。
香炉烟雾袅袅，插着的香才燃去一半。
这样下去必定会输，这是进入这间剑庐前就注定的事。
可即便如此，也要拼一把。
也许是那杯温热的茶，或者那个庐外少女带来的勇气，李飞咬紧牙关，决定将胜负赌在最后一招上。
晚风微醺轻打竹叶，晚云昏黄。
草庐里，李飞的真气运行到极致，身影忽而在八尺见方的草棚子里左右腾挪。
一时之间，大风起兮，仿佛有无数人影自风中出现，各自使出剑诀，剑光繁杂密集。宛若一棵千年青松，松针迎风狂舞，根根寒芒。
苍松迎客，华山基础剑诀的最后一式，却也是华山的一招绝学。
这一招并非定式，而是一瞬间将自己掌握的数十种剑法尽数使出，取繁打乱，宛若苍松万针，避无可避。
掌握的剑路越多，剑式的威力就越强。正所谓乱拳打死老师傅，虽然繁杂，却也最适合应对难以匹敌的强者。
。。。
然而，天下间哪有必胜的剑招，倘若有绝顶强者能看破其中数种剑法嵌合处的罩门，则一剑乱，万法自溃。
天下间的绝世剑客，又有谁能比得过剑庐中的这位独孤先生呢？
只见他只是拿折扇轻轻一点，
叮，
长剑磕到扇头，李飞的身形一顿，各式剑法的剑路便有如乱麻般彼此纠葛。
刹那间，苍松枯裂，化为灰飞。
李飞脚步一崴，栽倒在地，刚想站起，眉心便被一根手指头顶住了。
“不错，不错。”
先生捋着长须，欣慰道，
“你这个年纪，剑法如此娴熟，华山也是有后了。”
。。。
风渐渐安静了下来。
草庐中，李飞没再多语，抿着嘴，低头冲着屋内的中年人深鞠一礼。
直到最后，他依然没能让独孤先生的剑出鞘。
垂头朝着木门走去，
一步，
两步，
每迈出去一步，脚下的木板就发出“咯吱”一声。
“只是，”
先生的声音又在背后响起。
“你最后使出的那招苍松迎客，我也曾见风老前辈使过。”
霎时间，滚滚狂风从背后袭来。
李飞汗如泉涌，他此刻只有一个想法，快扑倒！
压力顿然一空。
脑海一片空白，来不及做出反应，冰冷的剑尖已经抵在他的后颈，浑身如触电一样，止不住的颤抖。
“行人在苍松底下走路，尽管有意避免，也还是会被松叶划伤。其中关窍，不在于针多，而是行人带起的风主动迎上了它。“
先生收剑回鞘，不疾不徐的说道，
“所以风老前辈的苍松迎客，剑路繁杂还是其次。苍松迎客，关键在于迎，讲究观敌而动，以虚招拘束对方，再以实招相迎，方能做到先发制人，百剑百制。”
“吱呀”
推开木门的那一刻，清凉的晚风吹拂着整片竹林，恍如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