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后堂。
明月高高悬挂在屋外的柿子树上，秋风一来，枯叶纷纷如雨般飘落。
李飞坐在楼后的台阶上，夜凉如水，老人从屋里端来一碗茶，茶汤褐红，拿瓷碗盛着，里面尽是些碎末。
啜饮一口，热意与浓香却沁入身体里，暖意弥漫全身。
哈。。。
李飞长舒一口气，
“怎么样，这扬州城里的人尽喝龙井，我这陈年的普洱也不差吧。”
“抱歉，让您老人家见笑了。”
略烫的茶碗捧在手里，李飞望着天边薄云中的弧月，不由的感慨道，
“我以为本事不差了，想不到，自从下了山，竟会沦落到如此地步。”
“风云难测，既入江湖，谁又能知晓明日酒醒何处？即便是无敌于天下者，又怎知明日不会成为失意之人。“
老人呵呵的笑着，又拿起扫帚在庭院里扫着。晚风袭来，庭院里的柿子树动了，满树饱满的红柿子沉甸甸的挂在枝头。
“柿子熟了。”
李飞没由来的提了一句，
“这是柿姑娘的娘亲生前时种下的，她还是花魁的时候，天天坐在这棵柿子树底下，柿姑娘的名字也是由这儿取的。”
“这柿子树生的真好。”
闻言，李飞抬头不由的想起夕阳下的那个绝色姑娘，再抬头，望着枝头橙红的柿子，喃喃道，
“老丈，能摘一个尝尝吗。“
树影轻摇，月色中的树叶哗哗作响，老人亦在树底下呵呵的笑着，
“公子可曾知道，这柿子树，可是需要用人肉来养的。”
“难道地下埋的，可是柿姑娘的娘亲？”
老人叹气摇了摇头，说道，
“唉，小主的确实可怜，身世坎坷，又身负血仇。但公子可知，这十五年的柿子树用一个人却是养不活的。“
不多时，茶叶的苦涩味回返上来，李飞皱了皱眉，哗哗作响的树影地下，老人眼眉低垂，掰着手指头专心数着，
“想要养活这棵柿子树啊，还得再加上天地会的日圣子，白家的七十二口，藏传神宫的十三红衣喇嘛，哦，还有那几个绿眼睛黄头发的鬼佬。”
夜里，风渐渐变得肃杀，声音逐渐自黑暗中消失。
李飞怔住了。
他猛然发现，老人每走到一处，扫帚分明没有沾到落叶上，地上的枯叶却仿佛长了腿似的积成一堆。
难道他扫的不是树下的叶，而是夜里的风？
手中的茶杯依然冒着袅袅热气，却再也不能给他带来一丁点温度。
夜，一分一秒的过去了。
。。。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自诩可以小觑了天下人。
斗剑分生死，倘若不信自己可以胜，出剑就会不够果断。
而出剑不果断的人，一定是先死的。
人不可无自信，也不可自傲。说出这句话的人，恐怕也难分出两者的界限。
说到底，一个人是自信，还是自傲，往往只能通过结果来判断。
活着是自信，死了就是自傲。
“公子，时候不早了，早些回房歇息去吧。”
老人一声打破了平静。
夜幕下的空气又开始了流动，恍惚间，身上的压力陡然一轻，李飞的身子瘫软下来。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瘦西湖上雾气汹涌，远远传来两声打更人的吆喝，一弯明月又被云层遮蔽。
斗转星移间，夜仍在继续，一片叶子飘落进他的茶水，手里端着的茶早已凉透了。
李飞摸了摸鼻子，指尖冰凉，他不禁苦笑着问道，
“老丈，能不能给我透个底？这里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此间雕栏玉砌，却又阴风阵阵，是桃花源，还是鬼蜮？
“呵呵呵”
老人闻言忍不住笑出声来，露出一口残缺不全的大黄牙，
“公子不必着急，这十几年来拜山的人多了，可不止你一人着过小红袖的道。”
小红袖？
想起拉自己进这红袖坊的神秘姑娘，李飞一拍脑袋，似乎过往的一切就都一下子想通了，让他瞬间顿悟过来，
“原来她就是小红袖？”
。。。
扬州城横贯南北三百里，进了城门，市街小巷里便流传着一句打油诗。
“和尚道士小红袖，独孤先生坐山头。
瞎子船夫医不死，更是莫染血雨楼。”
据说这首诗讲述的是江南地界的八个怪人。
荒唐庙里念经的癞头和尚。坊市里唱“好了歌”的跛脚道士。还有那红袖坊里的小红袖，坊间说书的瞎子，烟波江上的船夫，东城青囊医馆里的医不死。
二百年前，太祖皇帝扬州城外大败多铎，一剑斩灭女真国运。打那时起，这瘦西湖畔就成了能人异士的聚集地，人也拥挤。
单说这近二十年，从江南四鬼，到五侠，再到如今的江南六怪，愈发被茶馆里说书的老鬼传的神乎其神。
而剩下的两位，一位是坐镇小渔山剑庐里的第十五代独孤，据说他在那里镇守着一个秘密，一个突破剑道五境的秘密，只传历代独孤。
与他并称的，则是号称天字第一号杀手的君墨染，据说她有一座血雨楼，同样坐落于这江南地界，却从未有人寻到过。
而李飞听说过的小红袖，则是来源于一件因缘不明的江湖逸事。
据说，凡是来拜访独孤先生的剑客，都要欠那青山下，绿水湖畔的小红袖一份人情。
一个人情能有多重？
昔年刘邦灭楚，得九鼎，立大汉。韩信征战十年，封齐王，得许三不杀，
居功至伟，却被夷了三族。人情似飞絮。悠扬便逐春风去。
可亦有，专诸为报公子光知遇之恩，孤胆刺王僚，鱼肠既出，毅然赴死。
“记着，你欠了一个人情，别不好意思，人在江湖，欠情是常事。一个人情而已，要还时才作数的。“
老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