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所以会委屈，是因为彼此间的悲喜并不相通。往往那些令自己觉得天塌了的事情，在他人的眼里反而显得荒唐。眼泪咽下肚子，就成了委屈。
李飞此刻就很委屈，委屈到美人在前，他却只想着自己那瘪瘪的钱袋子。
“你可知城里挑粪的阿旺？”
“在下初到扬州城，不。。。不甚熟悉。。。”
李飞绊绊磕磕的回答道。
“有一天他不想挑大粪了，想要找件干净点的活计去干。”
眉头一皱，难道这是暗示他去挑大粪抵债？
“可是他找遍了这扬州十八里的铺子，却无一家愿意收留他的。”女子又娓娓说道。
“也许是别人嫌弃他挑过大粪？”
“借口而已。”
紫袍女子摇了摇头，眼神迷离，瞧着那扇死死关住的朱漆大门，
“因为大家都知道，这扬州城里不缺打杂的小厮，却不能没有一个挑大粪的伙计。所以他不愿意做，这满城的人也要逼着他做，这是他的命。”
李飞一怔，他从未想过，这世间总有些事不得不有人去干，就像无论是当皇帝，还是倒夜香，都要有人去干。
世人想干的，就都抢着去干。没人想干的，大家就硬逼着一个人去干。
“所以柿儿跟我说，这世上的人以后都会是平等的，我是不信的。”
语罢，呷一口酒，她翘起一只脚，足背如玉弓，十根脚趾上点着丹蔻。
素手托腮，烛光摇曳，明眸盈盈似水，
“柿儿没跟你说吗？跟女人饮酒时，千万不要说些扫兴的话。即便有什么不开心的，今夜也要忘得一干二净。”
。。。
蹉跎一生，人总该有放松的时候。
常言道乐极生悲，可若是连笑也不能放声大笑，人生活着未免也太没意思了。
这才有了新年，元宵，重阳，中秋。只有在这些日子里，即便往后的事情再多，也该彻底放松下来，普天欢庆。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而今夜亦是如此，李飞连酒也忘记喝了，怔怔的望着，那个如烟尘般缥缈的美人，半醉半醒间，如同猫儿似的钻进怀里，仰起脸，与自己对视，红唇轻吐，
“好好休息一下吧。无论明天怎样，今夜我都会陪着你。”
“陪你一起”，多么奢侈的话语啊。这世上多少生死打拼的人，为的就是有一个“陪你一起”。更别提这个人还是个绝世倾城的美人了。
千金易得，知音难求。
如今，望着怀里如烟似梦的可人儿，李飞的嘴角咧出一丝苦笑。
倘若有人不信自己走不出这十八里红妆，来一次也会相信。
倘若有人不明白为什么这里的姑娘千金难求，来一次也会明白。
有人说扬州城里夜不归宿的男人，十个有九个在这里夜宿。
可一座青楼里若是有像这般孤芳绝世的姑娘，就活该这里的宾客络绎不绝，活该这里的姑娘千金难求。
。。。
子时，已经快要打更。
身边的姑娘熟睡，李飞轻轻的掀起薄被，轻解罗帐，回身看着床上姑娘露在被外的一双玉腿，意犹未尽，又连忙替她掩好被子。
小心翼翼的推开门，阁楼上悬下几抹红绸，踮起脚尖往楼下走。方才热闹的大厅里已是人去楼空，欢声笑语不再，唯独留下一个台上唱戏的青衣小厮。
小厮呆坐在角落里，不知是不是也已经睡着了。
经历了如此多事的一天，李飞的心里空荡荡的。
当然，他的钱袋也空荡荡的。
灯火犹在，雕漆的大门外，瘦西湖上弥漫着汹涌的夜雾，夜色里几叶孤舟，一片寂静。
李飞拉开一张椅子，找个桌子坐了下来。抬头，望见台上的青衣小厮与他对视着，忽而笑笑，嘴一张一合，却并未发出一丁点声音。
人一坐下，小厮便从凳子上站起来，开始演戏。没有伴奏，孤零零的，水袖起伏。
李飞认出台上唱的是江南一带的名曲“活捉”。
唱到尽兴处，待到那多情女鬼锁了负心郎的魂，青衣小厮竟一人饰两角，自己掐着自己的脖子提了起来，眼神直勾勾的与他对视着，吐出舌头，双脚在戏台上胡乱的扑腾。
一个人怎可能将自己提起来？
即便台上唱的如此激烈，台下也依然静悄悄的，仿佛台上演出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鬼，一只唱戏的鬼。
深秋的冷风顺着门缝吹进来，空空的大堂里，李飞僵硬的坐在椅子上，不知不觉间，他的手心里已溢满了汗水。
。。。
“公子，夜深了，莫管小丑儿了，他是个傻的，只会唱戏罢了。”
从后门走出来，扫地的老人朝着大堂吆喝了一句，顿时打破了这千钧一发的局势。台上的青衣小厮停下了动作，歪着脑袋又乖乖的的坐回到凳子上。
李飞虚了一口气，浑身已是汗流浃背，他极力松开僵住了的手，扶着桌子站起身来。
老人走到近前，上下打量着狼狈的李飞，惊讶道，
“呀，公子。怎都浑身湿透了。不如跟老夫到去后庭喝杯茶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