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不仁乎?
若天地真的不仁,又为何布施雨露,普照阳光?
天有天理,万物生发。遵循天理,乃忘情之法,并非不仁,只是淡漠。
故此道门天宗遁出世外,妄图以无为无欲之心追寻天理,成就天人。
可这世间本就没有天人!
红尘万丈,沦落其中者,只有刍狗。
也唯有刍狗,才会怪怨天地是不仁的。
逆连太上者,沦落畜生道,不谋求无欲无为,却对一切莫名麻木。
吾辈尽皆刍狗,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即使刀斧加身也不为所动,即便挚爱之人被屠戮殆尽也生不出一丝怜悯。
。。。
“呼哧,呼哧”
书生在夜奔。
脚步踩进湖畔的泥泞里,湖水冰冷,身影尽量潜藏在芦苇中,寒风凛冽,汗水却止不住的往外冒。
他的手在抖,握着那封薄薄的信封,心脏砰砰直跳。
他自幼入书院,先学识字,而后修四书五经,圣谕广训。
恰逢院首与当年江南学政有师生之谊,苦读三年,一举过院试,成了市井里人人羡慕的秀才公。
而到举人这关,已是三次不中。秋闱不易,三年才有一次。
如此蹉跎,已然十年。
先生说胜败乃常事,中举讲究运气,恰逢的考官,正合心意的策论。
如范进者,五十而中举也属稀松平常。
可即便中举了,也还有春闱,殿试,如此下来,才终于有望当个七品县官。
可这又该是多少个十年啊。。。
。。。
秋雨绵绵,又是一年。
他今日本是来吃酒的,红袖坊乃消金窟,需要存好久的钱,才够来上一次,疏解心中郁气。
金碧辉煌,红颜薄笑,才不枉自己风流才子。
却不想,一帮纨绔子弟竟包下了整个大堂,珍馐美酒被他们糟蹋的一片狼藉。
而那其中赔笑的郡守大人,更是自己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可惜他读了十几年书,对于那些公子哥而言,却依然是个穷酸秀才,微不足道。
那自己这十几年的寒窗苦读,究竟又有何用?
。。。
汪!
芒草颤动,狗叫声从背后传来。
书生回头望去,却见一抹刀光破开雾霾,迎面劈来。
“铛”
黑夜中一声清响,书生提剑抵挡,身形一个踉跄,却借力飞身而去。
近十年来,受那位独孤先生的影响,江南学子人人练剑,以三尺青芒养浩然之气。
而他便是其中的佼佼者,文试不成,他就走武道,效仿那位天下独孤!
倘若今日谋划得逞,待他拿住那位小红袖的把柄,凭借他的文谋武功,未必不能成为这十里画舫的异姓王!
回过神来时,华服公子感觉他的视线在翻转,像一颗夜空砸落的流星。
他感觉自己似乎摔倒了,脸上湿漉漉的,他想抬手擦一下,目光所及却瞧见了那具站着的无头尸体。
借着清冷的月光,他看清了尸体上的华服纹饰,后面站了一个人,那人抬起眼,露出一双诡异的靛蓝色眼瞳。
书生脑海里闪过最后一丝念头,
残剑!
。。。
待链二爷醒来时,举目皆素,楼里挂满了白绫。
奢华的雕金纹样被黑纱盖住,女子不施粉黛,露骨的纱衣也换成了麻布青衫。
悄悄掩住房门,扭头看向屋内,薄纱般的晨光从正窗棂上透进来,桌上摆了一碗热腾腾的虾子面,桌边的少女手拿信纸,若有所思。
“你是贾琏?”
“诶”
“你来自贾府,一门两国公的贾府?”
“嗯”
“你老婆是王熙凤?”
“唔”
“你还有个堂弟叫贾宝玉?”
“你怎么知道?”
脑袋从面碗里抬出来,链二爷大眼蹬着太师椅上的少女。
“唉。。。”
阿柿长叹口气,望着嘴边挂着面条的青年,试探性的轻轻叫了一声,
“大伯?”
“噗!”
链二爷一口面呛出来,连连捶胸顿足。
。。。
“你真的要走?”
阁楼里,阴影中的女人有些惊讶。
“是啊,家里的人找来了,说要把我带回去从良。“
“荣宁后裔。。。他们是疯了吗?”
闻言,女人扶额浅叹,抬眼瞧着窗边扣着脚丫的少女,
“好好享受他们那一门两国公的香火不好吗,为什么偏偏要来淌这趟子浑水呢。”
说着,目光忍不住瞟到窗边的阿柿身上,看她脱下袜子,在晨光底下扣着白嫩嫩的脚丫,从大脚趾扣到了小脚趾,又从小脚趾扣了回去。
末了,还把手放在鼻尖儿下闻了闻。
这到底是哪个王八蛋教的!
阴影中的女人气的手都在发抖,深吸了几口气,忍不住又心软下来,叹声问道,
“可你又何必呢?管他什么国公后裔,那帮人若是敢来,赶走不就得了,有我和李乘风在这里,天下有谁真的敢把你带走的?”
“我那倒霉的爹死了,几年前就死了。”
阿柿把手指放进茶杯里沾了沾,抹了抹衣角,漫不经心的瞧着窗外。
“死了就死了吧,你是你娘从垃圾堆里捡来的,跟他没关系。“
“呸,你才是捡来的!“
阿柿啐了一口,抬头与女人对视着,
“一门两国公啊,不知道够不够报仇的。说起来,你也该告诉我了吧,我娘的仇人到底是谁?”
“就他们?若是那两位国公在世未必不能掰扯掰扯,但凭如今那一群烂白菜帮子,切!“
阴影中的女人不屑的嗤了一声,随即皱紧眉头,呵斥道,
“不是跟你说了吗,不要再提你娘仇人的事了。你娘后来已经不恨他们了,她只想让你平平安安的活下去。“
“好啦,好啦,你还不知道我吗?我不会那么鲁莽的。“
不恨?
阿柿埋下脑袋,灭门之仇,岂是说不恨就不恨的?
“咳!咳,”
许是窗子敞开,一阵清风吹来,女人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
“你的内伤又恶化了?”
阿柿皱起眉,这都多长时间了。
“没事,以前留下的老病根了。”
女人拿帕子擦擦嘴角,起身走到窗前,捏着阿柿的脸颊左右端详,多时,轻叹一声,
“江湖险恶,不要让我担心。”
有多久没有仔细的瞧过她了?
竟已经出落成个这么俊俏的姑娘了。
“你又何必。。。真的要走呢?”
女人叹息,心绪复杂。
转身走到柜前,拉开暗格,里面一个镶金的木盒。
回头,瞥见阿柿惊恐的眼神,风从窗台吹入,帘帐纷飞。
。。。
“红鸾姐昨天死了,为了我的事。“
“我知道,人心善恶无常,你不必因此自责。”
“如果现在突破,我会死的。天宗的太上忘情,不正和人宗的红尘道水火不容吗?“
“倘若是真正的太上忘情,自然水火不容。可正因为你是逆练,才能两者兼并,破畜化人。“
“这只是一种猜测吧。说到底,逆练六道,天人化生,这种事本就只是一个传说而已。”
“如果你怕的话,就不必离开了。。。”
。。。
呼,深吸一口气。
楼下小摊蒸包子的香气随风飘了进来,阿柿侧过脸瞧着窗外的景色,峰峦翠岭倒影着碧空下的湖面,色彩艳丽的船舫停在江畔,游人络绎不绝,还有那由远及近,鳞次栉比的坊舍。
谁能想到,这一切都会在百年之后化为灰烬呢?
“我还有。。。不得不去做的事。”
语罢,剑光乍起,风从窗口吹进,吹乱了阿柿的衣袖。
很少有人见过阿柿的剑,那是一抹纷飞的流光,轨迹难以捉摸,颇让人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李乘风的惊蛰?他的剑若是使成这般模样,脑袋早就不在脖子上了。”
说着,芊芊细指捻住剑刃,一时间剑刃竟不可推进分毫,阿柿随即松开剑柄,抄起桌上的茶杯,可女人早已欺身而上,左手一抖,一根蓝汪汪的长针便窜进手里。
“等。。。”
长针从阿柿的脑后扎入,没入两寸有余,阿柿还没来得及求饶,便闷哼一声软倒下去。
“说起来,你也该踏入第三境了。”
女人揽住阿柿的身子,看着她失去意识的模样,又是宠溺,又忍不住的叹息道,
“也不知是跟谁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