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七,京城。
从大运河起,沿着水路辗转数次,抵达津门后再乘马车进京,即便是凭着白家老龙王的船把式,也得不眠不休的赶上十日。
近了京城,万般繁华,一群乞丐在城墙边儿上绕圈子取暖,天冷了,就有一群和尚搭个棚子施起粥来。
穿过人声鼎沸的西市,东市则是达官贵胄的府邸,四周渐渐安静下来,夕阳西下的荣宁大街上只剩下清脆的马蹄声。
穿过靛青的瓦檐,马车停在了镶着铜钉的枣漆大门前,天空阴沉沉的,房梁上的匾额刻了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敕造荣国府。
阿柿和链二爷带着行李下了车,街道上四下无人,门房见链二爷回来了,连忙打开小门让两人进来。
天色已晚,府里人影阑珊,偶见几个丫鬟,也是一低头便错身而过。快步穿过西堂,链二爷领着阿柿来到一处客房。
掩上房门,叫小厮把行李放在地上,链二爷低声对阿柿说,
“我得去拜见老太太,今日天色已晚,她不一定见你。你且在这里先将就一晚,换身干净衣裳,什么事等到明天再拾到,晚膳我过一会儿叫丫鬟给你送来。”
说罢,便急匆匆的朝门外走去。
。。。
灯火通明,正值晚膳时,丫鬟匆匆走进来报信。
“老太太,链二爷回来了,在外头正等着拜见呢。”
“琏哥儿回来了?快去请他进来。”
老太太意犹未尽的放下汤匙,拿丫鬟递上来的手帕沾了沾嘴,端起茶盏吟上一口。
家里有人下江南回来了,在一众姑娘好奇的目光里,链二爷踱步走入大堂,掸掸袖子跪倒在地。
“孙儿拜见老太太,给老太太请安了。”
“哎呦呦我的孙,你受苦了,快起来罢。”
老太太朝旁递了个眼色,丫鬟便给链二爷搬了把椅子。
“黛玉她爹现可安好?”
“回老太太的话,自林妹妹离开后,难免有些孤单,但身子还算硬朗,气色也不错。”
旁座的黛玉舒了一口气,但转眼间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儿。
“那我就放心了。对了,要你带的人怎么样了?”
“人已经接到了,安排在客房里,就等着您见一面呢。”
“呸!老太太是什么人,岂是她一个妓子说见就见的?“
一旁服侍着的王熙凤啐了一口,不紧不慢道,
“叫她等着,不给她送饭,先饿上三天,好叫她知道这府里的规矩不比外面,饿老实了再说。”
“凤辣子,有朋自远方来,怎么到你这儿就“当狗招呼”?真是不读圣贤书,生怕人家来抢你的饭碗。”
黛玉冷笑一声,冷不丁呛的王熙凤满脸通红。
链二爷听的汗如雨下。
不管姑娘们的叽叽喳喳,老太太眯起眼,又问道,
“你看着怎么样?可是个知礼的?”
“回老太太,凭我观看,我这侄女绝非寻常人可比,胆气,才情,皆举世罕见,容貌更是倾国倾城!”
“呀!”
堂下的姑娘们一片惊叹,相别于王熙凤的满脸厌色,黛玉满脸得意的神情,就连老太太也吓了一跳,没想到自家孙儿竟对那姑娘有如此高的评价。
“倾国倾城?那还不快让这位新妹妹过来见见!”
堂上的贾宝玉一听,连饭也不吃了,嚷嚷着要去见见这位新妹妹。
链二爷挑了他一眼,暗嘁一声。
一遇到漂亮姑娘就乱喊人家妹妹,殊不知哪一天脑袋都给人削去了,这样没见过江湖世面的公子哥儿,又怎么配得上我们柿儿?
。。。
傍晚,暮色近晚,阿柿躺在床上,望着狭窄的天花板,忽然站起身,拉开窗子。
屋外映着稀薄的星空,夕阳西下,人影伶仃。举目是陌生的屋舍,景色似乎不断的拉远,秋蝉的声音从每一个角落传出,天已转凉。
深吸一口气,秋菊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不禁感叹一声,原来这就是红楼梦啊,颇有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
扒着窗沿,怔怔的朝外望着。不知过了多久,天也渐渐黑了下来。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门外传来丫鬟的声音,
“姑娘,链二爷托我来给您送晚膳。”
阿柿拉开门,门外立着一个半大的女娃,脸蛋红扑扑的,扎着两个羊角辫,手里端着一个木盘。
看到阿柿的那一刻,她似乎有些惊住了。
阿柿接过木盘,从钱袋子里捏出一片金叶子,塞进女娃的手心,
“谢谢了,这是赏钱,不用找了”
没等小丫鬟多说,阿柿“嘭”的一声带上房门。回到房里,把木盘摆到桌子上,里面摆着几碟精致的小菜,
一碟凉拌茼蒿,一碟酿茄子,一碟子肉沫豆腐,两个冒热气的银丝卷,最后还有一碗菌菇鸡肉汤。
果然主角的伙食就是好。。。
房间有些昏暗,阿柿砸了砸嘴,也不管洗没洗手,便拿起银丝卷沾着茄子吃了起来。
夹一筷子茼蒿,再舀一勺子肉沫豆腐。
“咚!”
一颗火红的海棠果子从窗外落进来,咕噜咕噜的滚到阿柿的眼前。
阿柿停下筷子,沿着窗子向外看,夜里静悄悄的。
想了想,她看着桌子上的烛台,指尖一搓,一粒微弱的灯火便在房间里亮了起来。
“咚!”
不多时,又是一粒海棠被投了进来,正中阿柿的脑门儿。
“锦毛鼠你没完了是吧!”
阿柿咬牙冲到窗前,夜幕下,黛玉正笑嘻嘻的趴在窗沿上,脑袋瓜枕着小臂,烛火在她的眼波中流转。
见阿柿走到,她就伸手去点阿柿的额头,装模作样的念道,
“你这猢狲,知否知否,蓦然回首?”
看她这副模样,阿柿也忍不住跟着笑了。
是啊,故人在此,这又何曾是个陌生的世界呢?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阿柿说。
。。。
夜半,养心殿。
偌大的紫禁城被夜幕笼罩,夜风从殿门外涌进,撩动大殿里垂下的丝绢。一百零八根巨烛在明晃晃伫立在两侧,将大殿里映的宛如白昼。
皇帝今日并未临幸妃子,见大门敞开着,便独自一人下了床。
即便已近深秋,宫殿下有温泉水铺过,汉白玉的地砖温润如春,光着脚也不觉得冷。
“你可确定了?”
“没见过她之前,奴才不敢说,现在至少信了八分。”
地面上跪着的人叹了口气,说道,
“福总管在她身边。”
“他还在等着那位。。。”
男人捏紧了拳头。他是举国之尊,又有谁敢使他如此为难?
“还有一件事。”
四面烛火冷不丁颤了一下,老人顿了一下,说道,
“独孤传人现世了。”
“何人?”
“正是她。“
“竟是她!独孤传人。。。她竟成了李乘风的弟子吗?”
“皇上,江湖上的事,独孤一令,莫敢不从。”
“武林至尊吗?呵,想不到除了朕以外,这天底下还能有第二个至尊。”
这下子,皇帝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他独自踱步到殿外,瞧着云中的那一轮月亮,今夜并非十五,月亮显然缺了一角。
“先帝,你留下的烂摊子,却得让朕来替你背啊。”
“明日退朝之后,你叫她来御书房外候旨。”
“奴才遵旨。”
老人仍是一副低眉顺目的样子,声音平淡。
见此情形,皇帝无奈的挥了挥手,
“朕要安寝了,你出去吧。”
老者站起身来,掸了掸身上的袍子,拱手抱了一礼。
“走的时候把门关上。”
烛火已然熄灭,袅袅青烟在黑暗中升起,皇帝的声音在大殿中回响,殿中已无人影。
“唉。。。”
皇帝叹了口气,
“你们这些江湖中人,怎么都喜欢来无影去无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