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夜,一盏豆粒大的灯火。
“小姐,这个盒子放哪?”
晴雯吃力的抱着一个印花布盒,
“来,我看看。”
黛玉接过盒子,打开一看,里面一件雪白的狐绒大氅,狐毛根根如矛,轻轻一抖,便似水面泛起波澜。
“这可是价值千金的雪狐裘,要养在檀木的柜子里,不能见光,还需日日涂抹貂油才行。“
狐裘锁进柜子里,黛玉扭头看向榻上无所事事,抓耳挠腮的阿柿,吃醋道,
“真是牛嚼牡丹,这么好的东西,全让你给糟践了。”
“小姐的东西,尽是些价值连城的物件呢。”
说着,晴雯又抽出一个长条木盒,推开盒面,里面摆着一把白玉制成的剑,剑身镂有六孔,遍布裂痕,
“呀,这玉剑怎么都裂了,莫不是舟车劳顿给颠坏了。”
晴雯惊叫一声,黛玉伸手去接,阿柿却抢过木盒,小心翼翼的抱在怀里,
“这是我娘留给我的遗物。。。“
“嘁,就这么怕我摔了它?“
黛玉白了一眼,蹑手接过木盒,细细端详,剑身篆刻两个字,飞洛。
“这就是你说的那柄飞洛?”
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黛玉呢喃着,轻叹一声,
“可惜是裂了,若是遇上巧手的镶金匠人,或许还能修复一二。”
阿柿接过盒子,抿着嘴唇,没有言语。
咚咚咚,
门外响起一声轻扣,
“谁?”
“柿姑娘,老太太唤你过去。”
。。。
小丫鬟打着灯笼,带着阿柿穿过幽暗的花园。月光洒在园中凄冷的山石上,她们一路越走越偏,越走越静,仿佛走得不知道哪去了。
衰草连天,万籁俱寂,唯独一间孤零零的小屋。
丫鬟叩了叩房门,
“老太太,柿姑娘来了。”
“吱呀,”
阿柿推开房门,屋里昏暗,只有一根蜡烛燃着。烛光底下静静的坐着一个青襟小童,手里捧着一本论语,正是她下午见到的蹴鞠顽童。
见阿柿进来,他抬起头,目光平静无波。
床榻边上立着一方烛台,烛台上没有蜡烛,只摆着一个灵位。借着窗棂的月光,阿柿勉强能认出上面的名字。
贾政之子贾珠之灵位。
“柿儿,这是你大娘,李纨。”
老太太坐在炕上,旁边是一位略显疲态的女子,见阿柿望向她,咧嘴勉强笑笑,
“柿儿,来,我看看。“
烛光下,李纨坐在榻上,拉着阿柿的手,仔细的瞧着,
“出落的真好,都长这么大了。”
这也是她夫君留下的血脉啊,李纨柔情的望着阿柿,忽然回过神来,把床边的点心盘子端给她,
“来,吃些点心吧。”
老太太拿出一包金锭,用红手绢包着,递给李纨。
“老太太,这。。。我不能要,我们吃住都靠府里的,不缺钱。“
李纨连连推搡着拒绝。见她执意不接,老太太就把金锭塞褥子底下。
“兰哥儿也到了长身体的年龄,这些钱,就当我给他买补药了。他读书这么刻苦,不多补补哪行。”
“兰儿很用功读书,跟他爹一样。。。我只求他能平平安安的就好了。”
说起自己那早夭的丈夫,李纨红了眼眶。
阿柿拿过点心盘,坐到桌子前。即便在如此压抑的氛围里,小男孩也一直手捧论语,一言不发。
阿柿拿了一块点心,递到他嘴边。贾兰装作没看见,依旧摆出认真读书的模样。
“张嘴,啊。。。”
阿柿拿着点心捅了捅他腮帮子,贾兰张开嘴。
“好吃吗?”
阿柿歪着头问道。贾兰腮帮子鼓鼓囊囊的,吃力的嚼着点心,半晌,略微点了一点头。
“我明天给你带冰糖葫芦,你要吃吗?”
“我还会飞檐走壁,你要不要学?”
阿柿反复的问了好几次,贾兰终于扭过脸来。他的眼睛黑溜溜的,不带一丝悲伤。
“说。。。说好了。”
他拉了拉阿柿的手,低头小声说道。
贾母把李纨搂在怀里,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
“这些年,委屈你了。”
烛火飘摇,映出壁上人影颤动。
夜幕下,微弱且绵密的哭声从窗户里传出,那哭声是如此凄凄惨惨戚戚,宛若杜鹃啼血,扣人心弦,在荒芜的园子里久久不散。
。。。
回到小院,黛玉已经在榻上睡着了。
房间里点了熟悉的熏香,被褥的也换成了扬州时的式样。
阿柿深吸一口气,秋月茕茕,夜凉如水。
黑暗中,她坐在床榻上,脱下鞋袜,耳边传来黛玉的呢喃,
“真的不回扬州了?从今往后,我们可就在这儿安家了。”
阿柿的鼻尖萦绕着黛玉的香气,侧过身,与黛玉四目相对。
“哪天你回心转意了,咱们就卷铺盖走人。”
黛玉明眸似水,吐气如兰,阿柿轻轻拍打着她的被窝,
“睡吧。”
“嗯。”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
翌日,晨光破晓。
香炉已经燃尽,幽幽残香,房间里掺杂着陈木的气味。
阿柿伸了个懒腰,一连数日,她都没睡得如此踏实过。下了床,周遭是熟悉的摆件,青盐漱口,穿戴整齐。
黛玉依旧酣睡,阿柿轻轻掩好房门,探头隔间里一瞧,晴雯也睡着,想必是昨晚整理行李累着了。
园中阳光明媚,秋高气爽。
深吸一口气,晨风稍许寒意。伙房热气腾腾,人影匆忙,阿柿找了个角落,蹲着喝了一碗腊八粥配香椿沫。
抹抹嘴,朝门外走,却被身后一个声音叫住。
“柿姑娘,等一等,”
阿柿回头,一个青衣小厮快步走来,呈上一个红布包着的玉佩,
“这是政老爷专门雕给柿姑娘的。”
阿柿接过玉佩,在阳光下仔细端详,玉佩系红丝,如一轮皎月,油润光洁,散发盈盈光晕,其中一面用朱砂篆刻了一行小诗,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