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是秋日里弥漫山林的白雾。
沿着山路,雾中看不清人影,路的边缘像是别的世界,林影隐约。
“无边落叶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多行数十步,豁然又是那条滔滔东流的大江。
“我以为还会是他。”
“他又去寻仙了,而他的道,也毕竟不是红尘之人所走的道。”
枯瘦老者坐在一块青石上,目光矍铄的眺望江水彼岸。
“你来了,这次我们该聊些什么?”
阿柿也寻了处青石,翘腿坐下,斟酌一下,问道,
“红尘道究竟是什么?”
“去经历,去感受,想世人所想,身处红尘,便是红尘之道。”
老者用枯指,宛如一只秃笔在细软的河滩上画出阡陌纵横,鳞次栉比的房舍,步履匆匆的行人。
“太白诗篇无数,可有一句我最钟爱,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那为何我踏入了红尘道,反而感觉自己变弱了?“
“变弱了。。。”
嘴里念叨一遍,老人不禁大笑起来,转头问阿柿,
“你可知我年轻时作过什么诗?”
“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未等阿柿回应,老者便站起身,挥袖朗诵道,仿佛一下子回到那个挥斥方遒的青年。
可是人哪有长青时?万物由盛转衰,青丝换白首,是苍天定下的道理。
“如今,却是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既入红尘,就没有强者恒强的道理。“
江风凛冽,吹得衣袖飒飒,老人叹息着坐回石头上,哑声说道,
“历经苦难,方知众生皆苦。放下了桀骜,才会明白我们不过都只是天地一沙鸥。“
“盛极而衰,才是踏入红尘的第一步。”
衰弱。。。
阿柿琢磨着老人的话,不禁轻叹一声。可若练武是为了衰弱,又为何要踏上这条路?
老者仿佛洞悉了阿柿的忧虑,解下了腰间的那只秃笔,
“你以为这世间如何?”
“天灾人祸,死无报应。朝堂更迭,却总也逃不出恃强凌弱的剥削。“
“是啊,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老者长叹一声,望着那滔滔江水,伸手枯瘦的双手递给阿柿看,
“你看我的手上可有剑?”
阿柿摇了摇头,这双枯手,瘦骨嶙峋,如何能握剑?
“我平生只有一支笔,可我依然还能写。我要写,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恍惚之间,若有所悟。阿柿目光空洞,脑海中浮现那些流传千古的诗句。
为天地立心,为百姓立言,这又如何不是另一种无剑?
苍空悠远,风急鹤唳。
孤身浸入江水,阿柿转身,寒江之中。她望着江畔上的白发老人,遥遥一礼,吆道,
“我似乎明白了,为什么太白是仙,而阁下却是圣。”
“去吧,去吧。”
岸上,老人挥着手,高呼道,
“风景来年复又好,可待,落花时节再逢君。”
蓦然睁眼,晨光透进窗棂,鼻腔里充斥着熏香,侧过身去,黛玉沉谧着,吐气如兰。
。。。
北镇抚司后衙,阿柿踟蹰着走入大堂。
“哟,柿公子怎么来了?”
洪定坐在八仙桌前,手里拿着眼袋锅子,身前摆一酒葫芦。
“哦,今日刘大人早朝,三更就得出门,不需要陪护。“
老人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一拍大腿,醉醺醺的站起身来。
“我来领本功法,若是有重剑之境的剑法就更好了。”
“好说,好说。我随你去藏经司,柿公子既是圣上钦点的总旗,领一本重剑之境的剑法肯定不成问题的。”
“不知公子可是已经有心仪的功法了?”
阿柿斟酌了一下,跟着老乞丐走入地道,边走边说,
“我想领一本破阵刀法。”
“破阵八刀,确实不错。宣武王昔年已臻至木剑之境,所创武学绝非凡物。”
老人捋着胡子想着,低眉瞧了一下阿柿腰间的宝剑,
“只是,那毕竟是军中搏杀之术,大开大合,使得又是双手刀,怕是与公子的剑法路数不合。况且。。。”
老人拿着烟锅“梆梆”磕了磕地道的墙砖,笑呵呵道,
“此地毕竟是京城,沙场上的路数,怕是也难以在这砖瓦林立之处施展开。”
“洪爷可有推荐的?”
见阿柿敏锐察觉到自己的话里有话,老乞丐得意一笑,对着葫芦饮一口酒,附耳过来,
“不知公子可知,我们丐帮的护帮神功,打狗棒法?”
“论这世间至强者,莫过于历代独孤口耳相传的剑道五境。可若说世上武学招式最妙,就莫过于我丐帮的打狗棒法了。“
丐帮延续千年,打狗棒法作为护帮武学,向来以精妙绝伦著称,甚至于千百年来,从未有人想出过应对之法。
“莫非这里还藏有打狗棒法?”
阿柿惊讶道。
“嗨,早没了。“
老乞丐两手一拍,打了个酒嗝,走的东倒西歪,
“自打那乞丐王朱重八当了皇帝,打狗棒法就成了前朝的供奉武学之一,不再传于民间。后来大明宫被付之一炬,打狗棒谱也不知流落到哪去了。”
那你丫说个毛线?阿柿无语,翻了个白眼。
“只是。。。”
老人睡眼惺忪的眯起眼,神秘道,
“二十年前,打狗棒法却莫名的重出江湖,重现在一人手中。“
“不仅如此,那人竟还将打狗棒法与自身剑法相融合,悟出了一门绝世剑诀。“
“据闻那部剑诀出世之时,天空曾现半雨半晴之奇观。连宣武王,还有那位破尽天下万法,位列第十三代独孤的风老前辈,都不禁佩服其为重剑之极!“
老乞丐活灵活现的描述着,忽然转过身来,神色郑重道,
“柿姑娘修得可是红尘道?”
阿柿心里一紧,在江湖上,暴露修为可是大忌,遂反口问道,
“那本剑诀可藏于此处?”
“唉,”
老乞丐长叹一声,垂头丧气的拱了拱手,
“冒犯公子了。可惜那明明是我丐帮的武学,这二十年来却无人习得,只因这世间再无一个勘破红尘的剑道奇才。”
宛如一道雷霆乍响,阿柿心有所感,脱口而出,
“莫非那人是。。。”
“没错,那人正是先一代的独孤传人,锦衣卫的前任指挥使,亦是宣武王的结拜义弟,华山谪仙柳子仪。”
若说当今天下武功第一人,总也绕不开那位生死不明的宣武王。可论起江湖惊才艳艳之辈,公认的便是这位华山谪仙,二十岁夺得五岳魁首,天赋绝伦,而立之年便已木剑之下无敌。
“那本剑诀,正是昔年他红尘道圆满之时,从东坡居士诗句中一朝顿悟出的,定风剑诀!”
定风剑出,万风消解。
作为风老前辈的独孤传人,传闻他悟道之时便已青出于蓝,可惜十六年前那场惨案,不然这天下独孤的位子也该轮到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