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找到张月鹿时,发现她正倚在一处枯树下沉睡, 面上神情很是悲伤,似梦见了什么哀痛之事。
她走近前去, 正要将陷入幻象中的人唤醒, 方蹲下身,却见得身前人忽然伸出手, 泫然欲泣地拉住了她的衣角。
“不……楼主,别烧我的书稿……我马上便要写完了……”
阮棠:……
看来张左使果真对写书一事十分钟爱。
然而直至外城最后一处地方找遍, 也仍未曾见到秦知白的踪迹, 阮棠想到须弥僧如今亦下落不明, 心下不由有些担忧。
“秦姐姐本就放心不下楚二,如今忽然消失不见,我担心她独自一人回子夜楼去寻楚二了,只怕要有危险。”
楚不辞思忖片晌,话语声仍是不疾不徐。
“阮姑娘不必担忧, 子夜楼既是想要十洲记,应不会轻易对灵素神医下手, 如今天色已晚,贸然上山反倒易生变故,待明日天一亮我们便启程,当不会耽搁太多时辰。”
思来想去也只能如此, 阮棠应了一声, 众人便寻了处开阔的地方暂做休整。
天色渐渐暗下, 篝火舔舐着夜空慢慢照亮了四周,荒废多年的图南城内终于出现了一点烟火, 仿佛黑暗中沉寂了二十载的古城逐渐苏醒,令天空星月也更显明亮。
中了幻术的一众人因着心神损耗过甚,如今仍未完全清醒,漠北十八骑同青冥楼门人分散于四下守夜戒备,腰间弯刀反过泠泠月光,便似昏暗夜色中惕厉敏锐的苍鹰。
阮棠坐在篝火旁,与陈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该如何改进二人所创的那招“燕出朝霞”。
武林中双人招式本就不多,像她二人这般完全契合双方的自创招式更是难能可贵,若能加以改进,令其发挥出更大威力,对提升自身武功亦大有裨益,因而两人对此都很是上心。
脚步声徐徐走近,一袭染了淡薄月色的素白衣裙晃入眼* 帘。
原本正在攒眉思索的少女抬首望去,瞧清来人模样,心下一动,当即扯着陈诺的袖子将她拉去了另一处角落。
楚不辞在火边坐下,手中不识君放于一旁,剑首下悬系的剑穗安静地垂着,便如许多年前的每一个夜晚。
“埋伏一事生得蹊跷,我不欲打草惊蛇,便让心月狐代我留在了鹿鸣驿,以迷惑六欲门眼线。此事除却张月鹿几人与秦姑娘外未曾让他人知晓,并非有意瞒着你。”
燕回静静地坐着,硬直冰冷的克己刀横于膝上,面上神情仍是平静淡然。
“我知晓。”
在张月鹿将她拦于驿馆房外的那一刻,她便大约猜到了眼前一切极可能是一次秘而不宣的布局。
身旁人总是虑无不周,从不会让自己真正陷入受制于人的地步,四大派与世家正在身侧虎视眈眈,图南一行本就如履薄冰,她当比任何人都知晓若此时倒下将会产生何种后果。
只是护在身前的身躯并非虚影,溅于手上的鲜血也仍旧灼热发烫,于是从来冷静沉着的思绪便产生了些许迟疑,令她忍不住想到了“倘若”。
倘若一切并非有意筹谋,倘若她当真为了护下自己而身受重伤……
她是否还能这般无动于衷地与她视如陌路?
可她们终究曾在一起那样多年,对彼此的了解也早已深入骨血。
所以她还是选择了相信她。
相信她不会这般轻易就倒下,亦相信她不会将公务置于私情之后。
而一如过往的每一次抉择,她始终未曾信错过她,于是如今的结果便不显得太过意外。
回答的话语声过分平静,楚不辞静默片刻,指尖轻轻摩挲了一下。
“燕司事总是这般聪敏。”
火苗微微向上跃动,篝火中发出哔啵的一声轻响。
燕回望着眼前火光,忽而道:“你可还记得我及笄那年的生辰,你曾问过我喜欢去何处?”
楚不辞怔然少顷,偏首看向她。
“你说你喜欢站在高处。”
燕回低敛着眸,双睫似微垂的细羽,边沿晕了一抹朦胧淡光。
“其实我不喜欢高处,我更喜欢人来人往的街市巷陌,街巷中喧嚣吵嚷的寻常烟火。但我知晓唯有足够高的地方才能让你看清时局事态,不必受一隅桎梏,因此你需要站在高处,世间也需要有一位以百姓为先的青云君。”
放在刀上的手一动未动,昔年触目惊心的伤痕如今已几不可察。
“只是如今我已无法再登上高处,而你亦不再需要有人陪在你身旁,所以,不必再将往事放于心上,你从未做错过,无论是现今,还是从前。”
夜风轻轻拂过,将那袭洁白的衣裙吹得微微飘动,端然挺秀的身影缄默未动许久,楚不辞轻声开了口。
“阿回……”
燕回抬起了头,眸光清明沉静地看着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