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跪在蒲团上,手中握着一盏灯光微弱的长明灯,他闻声回头,看着背着光站在殿门外的苏繁鹰。
在他的印象里,苏繁鹰向来是最注重仪表的,她的头发永远梳得一丝不苟,她的衣衫总是保持平整,鞋面不能沾上一点灰,鞋边的白色总会用皂角反复擦拭。
但她又是不爱干净的,在战场上,在沙丘里,在烈火熊熊燃烧的竹楼中……
此刻的苏繁鹰发丝凌乱,长发被简单的一根布条束缚在右肩的位置,布条非常破旧,上面沾满了血迹与灰尘。她还穿着盔甲的内衬长衫,裤脚收在裂了口子的长靴之中。
她踉跄着走进殿中,看着老得仿佛已有百岁的明觉,不由自主的放低了声音。
“大师你……”
“老衲知道施主为何而来。”明觉道,“然老衲能做的都已经做到,天命不可违。”
“不……”苏繁鹰跪在大殿的正中央,周围是早已熄灭的长命灯,灯身刻着一个又一个熟悉的名字,这些灯就像是参天大树上结出的果实,养分全部流失之后,就变得干瘪、黯淡无光。
整座大殿,只有苏繁鹰、裴述之和裴凛的长明灯还亮着。
绝望是一种什么感觉?
大约就是在广袤无垠的大海上,唯一的舟被凿穿了,木板沉入海底,绳索被鱼儿叼去,茫茫无边,只有自己在沉寂。
苏繁鹰为了改变裴凛的结局,造过两次舟,两次都以失败告终。最后她发现,或许作为书中的女主晏清姝才是真正的关键。
她献出了带她来到这个世界的黄龙玉璧,看着它们如同天象仪一般飞快转动,看着所有的一切匆匆倒流,宛如数以万计的色彩线条从身边略过,然后汇聚在太康八年的元旦重新开始。
她做出了截然相反的抉择,毅然而然的两次赴死,玉璧的芯被裁掉了一圈又一圈……
她付出了她能付出的一切。
苏繁鹰望着宛若枯木一般的明觉:“我的玉璧……”
“施主,它已经耗尽了它所有的能量。”
苏繁鹰的灵魂变得瘦骨嶙峋,连嘶声力竭去叫喊都做不道:“难道我要眼睁睁看着他死吗……是你说的,只要我按照你说的做,就能改变书中的结局,他是我的孩子,我为了他做什么都愿意,可为什么努力了这么久,明明一切都按照预期去发展了,晏清姝还是死在夏绥!凛儿不能做皇帝,他会疯的……”
就像书中写的那般。
帝王权术与他的初心违背。
内外有别,恩威并重;屈己纳谏,任贤使能;以民本之法,保完整之权;以知人善用之术,求民族融合之局……
还有最重要的,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裴凛做不到,他会在崩坏这个王朝之前,先击垮自己。
“师父。”普惠站在门口,背着光,苏繁鹰看不清他的脸。
普惠:“师父,供灯又不够了。”
明觉:“让普明去远一点的地方问问,看有没有工匠愿意帮忙做。”
“是。”
苏繁鹰问:“今日有法事?”
明觉:“没有,只是世人在为他们认为值得的人祈福。”
苏繁鹰怔愣了一下。
明觉:“施主不如去前殿看看,看过之后,便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做了。”
许是大悲大痛过了,苏繁鹰反倒没有来时那般焦躁,她没有再纠缠于起死回生的事,而是站起来,走出了长命殿。
尽人事听天命,如今她人事已尽,余下* 就只有天命。
如今已是六月,知了在树上吵闹不停。
她穿过禅院向南走,走过大雄宝殿,走过千音殿,直到站在万佛殿高高的台阶之下,才停住脚步。
往日她不常来此,但也知道万佛殿外除了古柏,什么都没有。
可是此时此刻,无数灯架从万佛殿蔓延出来,一路延伸……延伸……直至大雄宝殿的后墙。
殿门口、栏杆上……
只要能放得下供灯的地方,都挤挤挨挨的放满了手掌大的灯盏。内里的灯芯散发的光芒在阳光下显得那么微弱,可数以万计的灯盏同时亮起时,又比烈阳还要耀眼。
诵经声从四面八方涌来,绕着千年古柏而上,直冲云霄。
有两名仆妇与她擦肩而过,她们捧着供灯,在密密麻麻的灯架中寻找空位。
“也不知道刚刚捐的功德够不够,佛祖能不能听见我的祈愿。”
“又不是只有我们为殿下祈福,大家都一起呢,佛祖一定能听见。”
苏繁鹰回过头,看见她们将灯放在了一个小小的角落里,在她们要转身离开时,拦住了她们。
“请问,你们是在为谁祈福?”
两名仆妇乍一看苏繁鹰,被她身上浓重的血腥味吓到了。
但很快她们就发现对方穿的是盔甲的内衬,她们家的男人们在凉州当兵,自然认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