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石榴种苗之后,汉地人尽力培育近四年,近一年石榴逐渐丰收,在长安风靡一时。
他其实并不爱石榴,石榴滋味微涩,籽多难剥。
但见殷陈兴致勃勃,遂点头。
殷陈走到窗边那株石榴树旁,抬手折下一只石榴。
她这几日瞧了许久,这只石榴在阳面,日照时间最长,生得饱满,红彤彤的。
定是整棵树上最甜的那个。
自半敞开的直棂窗看去,少女的身影单薄,微踮起脚,抬手时衣袖顺势滑到手肘处,一截凝霜皓腕上缠着布条。
他凝望着她,手指轻轻敲击在案上,她出生那年的谜团被今上和陈先皇后极力掩盖着。
她身有旧疾之事,她自己知道吗?自己与她,何时中的醉梦迷香?
他心中隐隐不安起来。
似乎这背后还有一个更大的谜团,或许这谜团解开来,最后一箭会要了她的命。
殷陈拿着那只石榴进屋,见他神色微凝,“郎君在想什么?”
“姑子想知道当年之事吗?”他敲着案面的手指停了下来,看向殷陈。
“当年?”殷陈拿了一个小漆盘搁在案上,开始剥皮。
“你出生那一年,为何会被带出宫?”
殷陈手上动作一顿,掐破一粒石榴籽,红色汁液顺着指节而下,她抽出手帕擦去手上汁液,“窦太主和陈……堂邑翁主都遮遮掩掩,或许当年之事,不只我是个养不活的早产儿那般简单。”
宫中有能力的医者这样多,寻常黔首家中早产的孩子养不活,可她的生身父母是大汉天子和皇后,怎会如此随意将她丢弃?
霍去病在她幽暗的眼神中,察觉出一丝神伤。
殷陈剥好石榴,将漆盘推到他面前,看着他道:“郎君尝尝。”
霍去病捧场地抓了几颗。
“好吃吗?”
其实滋味不怎么好,还有些酸涩,但他看着她清丽的眉眼,颔首,“嗯。”
殷陈也抓起几颗丢进嘴里,她自小对酸甜苦涩的感受并不灵敏,大概是喝多了汤药味觉麻木了。
多数食物放进嘴里味同嚼蜡,但此刻,舌尖的滋味却直直窜到心里去。
“我听先生说你想进宫去?”
殷陈扣着指甲内残留的石榴皮碎屑,颔首,“齐溪姑姑是被王夫人所设计才会没入永巷,我想救她出来。”
“姑子,贬斥入永巷的宫人,今生永不得出。”
“我明白,但这或许是我唯一能为姨母所做的事了,我若能找到是王夫人自己所设计冲撞之事的证据,说不定此事还有转圜余地。郎君放心,我与郎君的交易必然会遵守,无论如何我定会寻出皇后之症的解药。”殷陈抬眸直视着眼前人,眸底澄澈。
殷陈毫无保留和盘托出自己心中所想,她说这话时眸底澄澈,状态和梦中完全不一样,他并不确定她的梦境是否就那般轻易解开了,只是她如今的状态让他有些不安,“我并不是不信任姑子。”
殷陈这几日总也睡不好,眼神显出几分困倦,“郎君脸上的伤不是擦伤,倒是很像烫伤。”
霍去病眸中闪过犹疑,她是个医者,这伤自然瞒不过她。
殷陈看他不回答,也不再追问,“郎君将那个线索画下来了吗?”
霍去病拿出怀中缣帛递给她。
殷陈看着缣帛上的线条,她这两日也一直在思索,姨母留下这条线索,究竟代表着什么?
“姑子想何时入宫?”霍去病又问道。
殷陈扣扣颈侧伤口的痒处,“就这两日罢。”
霍去病略一思忖,“如今王夫人幽禁漪澜殿缄口装疯,你想如何撬开她的嘴?”
殷陈看向他,她对王夫人这般软硬不吃的人实在毫无办法,“郎君有办法吗?”
霍去病沉声道:“有一个法子,刘闳。”
刘闳。
殷陈捏着石榴籽思索这法子的可行性,最终摇头,“这法子太冒险了,王夫人虽被囚困,但今上未对她出手,想是对她仍留有些情面。若我们此行被今上发觉,王夫人恐怕会借此大做文章,趁机反扑。”
“义医者在王夫人被关押在漪澜殿后仍被转移走,这说明她或许并不是毒害皇后的主谋。她的存在对那主谋来说,始终是一个隐患,那主谋定会再次对她下手。陛下留着她的性命,也是思虑到这一层,或许我们能借这一点来做点什么。她还在漪澜殿中苟活,一是因为陛下不让她死,二是因为她唯一的孩子刘闳。但她保持着缄默,或许是那主谋正掐着她的命脉,刘闳是她唯一的指望,也是我们唯一的突破点。”
霍去病此言让殷陈心中猛然一震,她讶异于今上的冷厉。
原以为今上迟迟不处理王夫人,是因对王夫人多年的宠爱仍有温情,却没料到还有这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