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乃人之上者,犹无法参透。我们煎熬至此,仍可借星火雪夜对谈,此乃你我之幸也。”霍去病又牵过她另一只手上药,或许是头一次为人上药,他的动作算不上轻柔,倒是极其仔细。
旁人眼中的霍去病长于绮罗,为今上所宠幸,是金尊玉贵的贵人,无限风光,却不知他的煎熬多过欢愉。殷陈也曾窥见过他幼时伤痛,成长时期伴随着他的伤痛不会随着时间而变少。
然他将一切隐藏于风平浪静的少言外表之下。
殷陈注视着霍去病垂眸细心上药的模样,轻声道:“于我而言,此刻的欢愉便能撑过许多时刻的煎熬。”
霍去病抬眼与她对视,看到她晶亮的眸子里闪着的光华,似星如火。
静谧的雪夜中,他似乎听到自己身体中欢愉的贪念在张牙舞爪地窸窣生长。
一阵风吹拂而来,院中的树枝轻轻摇曳,盆中炭火噼啪爆开一串火星子,殷陈微微倾身,抬袖护住放在二人边上的灯盏,动作间,手上的药膏清香幽幽飘散开来。
他霎时被这阵风激得清醒过来。
待喧嚣风止,殷陈回到原位,继续道:“若后世误我唾我,我无怨无悔,可郎君若行差踏错,会坠入口诛笔伐的炼狱。”
“若我心甘情愿坠入炼狱呢?”霍去病望着她,眼神坚定而温柔,反问道。
殷陈几乎沉溺于这眼神中,她一笑,“可我不愿意,明日张贺和终军将前往南越王城,郎君同去罢。”
霍去病却在心头打定了一个主意,道:“我虽不能以大汉君侯的身份助你,但能以阿稳的身份助你。”
“阿稳?”
霍去病声若鸣玉,微扬的眼眸中溢满笑意,“阿稳不过是长安最普通的一个少年人,他心悦那个赐他名字的小姑子,追赶而来,誓要同她同生共死,这是阿稳的欢愉。我去王城查清是何人策划此事,到时自好接应你。”
他既如此说,殷陈再无可拒绝的余地了。
第二日一早,长安使者团便要前往南越王城,张贺依依不舍地与殷陈道别,“殷姑子,你定要早些来王城。”
淳于文交代霍去病几句话,听闻他要同去王城,又见殷陈满眼含笑,也不知这二人打的甚么主意,只叮嘱了几句注意安全,不要暴露身份的话。
一行人打马绝尘而去,殷陈无法忽视先生那探视的目光,笑吟吟道:“先生会帮我罢。”
淳于文可不是霍去病,不会受她这般蛊惑,只是斜斜扫视她,“告诉老叟,你们二人又打甚么鬼主意?”
殷陈搪塞过去,跳上姜夫人送来的车往十八里亭去。
十八里亭周回两里,亭外一株大榕树,有官吏在外把守。
姜夫人已经同他们打过招呼,殷陈很顺利地进入十八里亭。
其中一个患者一见她,急声唤道:“神女。”
边上的几人也看向她,神情激动,“神女!”
殷陈连连摆手,“我可不是神女,只是一个医者。”
“昨日听闻神女在神女殿外的英勇行为,为救我们这些患者的命,不惜杀姜太守为我们打开粮仓,此等行径正是神女之行径。”
周围越来越多的人聚集过来。
医者们也向她投来好奇的目光。
殷陈苦恼地往淳于文身后缩了缩,淳于文这次没能让她如愿,她是第一次出现在十八里亭,她今后也必须面对无数次现在的情况,他不可能会一直替她遮挡让她不安的一切。
“殷姑子,站出来。”淳于文沉声道。
殷陈坚定心神,往外移了一步,她没有再次否认自己的身份,扬声道:“诸位放心,我会与大家一同渡过难关。”
待她适应了这些带着别样意味的目光,淳于文才挥袖让大家散去。
一名叫商陆的年岁与她相当的女医走过来,递给她围在腰间的衬布和面衣,给她介绍十八里亭的情况,“现在的十八里亭划分为两个区域,西边是重症患者,我们所在东面为轻症患者。南越各个地方首先发现都是紧靠海域的重症患者,中宿不近海,重症患者并不算多,但重症患者的死亡率是最高的,存活只有十之一二。从禁食海鱼、隔离患者到分开用药,重症患者已经逐渐好转,轻症患者仍在观察中。”
殷陈戴好面衣,围上衬布,又熏蒸过周身,才跟商陆往内走去。
昨日的雪已经完全融化成水,脚下的泥土小道因为多人踩踏,碾压得稀烂。
简陋的草棚中挤满冻得瑟瑟发抖的患者,还有患者还被迫窝在草棚外,连铺盖都没有。
“为何不让人多搭些棚子?”殷陈问商陆。
商陆无奈摊手,“这可没人敢使唤官吏,连这些草棚中铺着的干草都是患者和医者硬挤出时间去后山寻到的。”
商陆又带着她往一个小屋去,屋中堆满了竹简,商陆抽出一卷竹简递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