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织机边,颈项微垂,手轻轻抚着那斜织机上的柔软蚕丝,“王后为何要谎称南越王病重,要太子婴齐从长安赶回来?”
王后没料到自己秘密送往长安的信件会被她知晓,面色微变,“你怎知此事?”
“或许不止我知晓。”殷陈拨动经轴,斜织机上原本绷得丝丝分明的蚕丝线少了经轴的牵扯,变得微微卷曲。
王后察觉到她的话意有所指,“看来殷医者知道的不少,我现在对你接下来的话很感兴趣。”
殷陈松了手,经轴回到原位,线重新绷直,“烦请王后先告知我,为何要在南越□□药中下毒?”
“你有何证据证明我毒害南越王?你可知随意污蔑我,会遭受怎样的刑罚?”王后嘴角依然挂着得体的微笑。
“我能站在此处,不是全都仰赖王后吗?王后若要杀了我,早该杀了我,何必大费周折让我来到此处?”
王后思虑一瞬,又恢复笑意,“你还有甚么想问我的?”
“王后既然已经暗自对赵胡下了手,为何还要我刺杀赵胡?”
“你凭何以为是我要你刺杀南越王?”王后将我字咬得极重,带着上扬的声调。
殷陈抬起头,看到那已然两鬓生白发的南越王后,她端坐在坐榻上,竟有些张先生的仪态,“可姜夫人……难道她怀有不臣之心?”
“我且问你,我若如此做了,岂不是主动授人以柄?”王后似笑非笑地看向殷陈。
殷陈一时怔住。
王后悠然道:“殷医者方才有句话说错了,姜夫人不是没有弱点,她的弱点是太过聪明。聪明的人才会思虑后路,她或许是觉得我毫无胜算,所以另谋了出路。若你真杀了赵胡,你猜我会不会受牵连?”
殷陈心猛地一惊,“王后是说,若非我今日主动坦白,明日便会被发现暴毙宫中?”
“或许是今夜。”王后略带着笑意反驳了她的话。
她在这王宫坚守了半生,怎能是让人随意算计之人,母子二人相隔数千里,慎之又慎,走一步想百步地过了十数年,正是将要母子相聚之时,怎能一时头脑发热?
殷陈霎时明白了,王后想要赵胡死得悄无声息,死得正常,而不是暴毙。
她想起赵蓝投过来的目光。
显然这两个人都不是善茬,而她竟被裹挟其中,不得脱身。
殷陈继续问道:“王后与南越王的关系为何如此水火不容?”
王后起身抬步徐行至斜织机前,她两鬓微霜,那双眼说起往事时才会露出锋芒,“因他叫我儿婴齐在长安受奴役,让我母子骨肉生生分离一十二年之久,这些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恨他。”
“他为王十五年,南越百姓也算是安居乐业,平日里也算谨慎小心,并无不妥。你想利用这场瘟疫来让百姓对他积怨,你做到了,现在的南越百姓确实对南越王愈发不满,而他业已中毒颇深,已经没有精力处理这些事情。我想,你是在为赵婴齐继位铺路。”殷陈说到后面,声调已经不可抑制地拔高,她想起那些因得不到及时救治而死的人,想起抓住她的衣襟喊阿母的女童,想起那雨中声嘶力竭乞求她的女子,想起那个唤她神女阿姊给她饴糖的卮儿。
一想到十八里亭的惨状由这面容和蔼,笑容温和的妇人所导致的,她便遍体生寒。
王后嘴角的弧度没有减少,“殷医者总是擅长如此揣测别人吗?姜荷擅自敛财导致的瘟疫恶化,与我有何关系?你早已就替天行了道,替百姓出了头,还要将这个问题推给我吗?”
殷陈往前一步,盯着王后的眉心,冷声问道:“王后总是认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才会如此肆无忌惮地暴露自己的目的?”
“我想你太过自作聪明了。”王后略比殷陈高一些,她并不怕少女的质问,只觉眼前这身形单薄语气冷硬的少女如同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雏鸟。
她在这宫中煎熬了数年,早已经成了一副不知冷暖的空壳,少女这质问,如同往不知深浅的黑暗洞穴中掷入一颗石子,许久之后才能会听一声触底的轻微响声。
她的心不起一丝波澜。
“我却以为不尽然,譬如姜夫人这个人或许是随着诡谲时局随时变化的,她可以是右夫人的人,也可以永远是王后的人。若瘟疫事成,她可以永远隶属王后,若瘟疫导致生灵涂炭的状况,她便是右夫人的人。现在事情却恰巧卡在了中间位置,王后仍想利用我,可又怕瘟疫恶化之事落到头上,正中右夫人下怀。”殷陈目光锐利盯着王后,她并未看错了姜夫人。
事实上,这个人是个王后安插在中间的暗器。
她随时可以将此暗器掷出或收回。
“你真的很会借势发挥,可惜了,事实并未你想的那般复杂。”王后忽而坐在斜织机坐板上,现在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