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中都是对他的好奇与试探。
阿娜妮抬眼看到他唇角尚未隐去的笑意,快速利索将伤包扎好,“将军怕吗?”
霍去病放下袖子,活动了一下手臂,再度缠上手带,道:“怕甚?”
“怕身葬河西,怕不能带这些人回家。”阿娜妮微抬下巴,一丛丛红褐色的花开在雪中,不远处,是仍染着血色的皋兰平原。
血腥气似有若无钻入鼻腔,这股寂静带来极致的冷比现在的温度更叫人不适。
许多面目全非的尸体仍旧横在皋兰平原,堆成了小山状。
似火苗。
这一丛,那一簇,没有生命力的。
这是随他出征千里的汉军士,他们离家数千里,有些人这辈子都无法魂归故里了。
说不怕吗?不怕是假的。
他知道战争便是如此,以生命为代价,可看着那些命丧匈奴刀下的军士,被马儿践踏得面目全非,唯有身上残破褴褛的红衣札甲能辨认出敌我方。
“这是你那个亲卫孙不忘身上的物件罢。”阿娜妮看向他放在身边的一块木牌。
作为主将的亲卫,随身佩戴的证明身份的木牌,镌刻这孙不忘的姓名。
那木牌上沾着褐色血迹,与他手上的血迹别无二致。
阿娜妮坐到他身边,周围萦绕着很不好闻的气息,让人心莫名沉重。
她身上的香气倒是冲淡了不少这样的气息。
霍去病闭目养神,自进入河西以来,他已经数日没有好好休息过。
阿娜妮抬头看向河西薄得惊人的暗蓝色夜幕,她在外四年,总念着河西,可回到了河西,她的心却依旧像是在漂泊浪迹。
她扭头凝视霍去病的侧脸,碧色眼眸漾着莫名平静的波澜。
霍去病被她看得烦了,蓦地睁开眼,“为何盯着我?”
阿娜妮弯眸一笑,口中竟哼起一首歌。
此夜歌不同于汉地的雅歌,阿娜妮在歌唱时,神色温和,声音也比平日里更为清润。
她唱的是额吉幼时总给她唱的歌儿,歌声轻轻柔柔的,仿如月光倾瀑,静静流淌在皋兰山中,淌入每一个人心中。
忽而,有个军士把嘴一撇,头一扭,眼中溢出的暖流就把原本冻得开裂的脸颊沁润。
霍去病再度闭目,他的呼吸绵长了一些,只是眼睫仍微颤,并没有熟睡。
阿娜妮唱完了歌,抱臂蜷缩在石壁边。
自额吉死后,这首歌她再未唱过,此时再度从嘴中唱出,眼眶竟不自觉生热。
“在想什么?”霍去病忽而开口。
“我额吉。”阿娜妮垂着眼,指腹摸索粗糙卷边的手带,“汉语中,应当叫阿母。”
“这首歌,是你额吉所授?”霍去病没有睁眼,臂上的伤此时微微发烫,声音少有地温和,带着些许疲倦。
“嗯。”
“可这语言并不像是月氏语。”
“你如何听出来的?”
霍去病顿了顿,道:“直觉。”
阿娜妮的母亲并非是月氏人,而是从极西的大秦被当成奴隶贩来的。
她的眼眸如世上最明丽的瑰宝,阿娜妮遗传了她的眸色。
“的确不是月氏语,是大秦语。”
“大秦?”霍去病睁眼,他是在张骞口中听说过这个地方,那是个离大汉万里之遥的遥远强大的帝国。
“歌词大意是歌颂一条养育了万千人的河流,那河流在某一日忽然枯竭,一个少女翻越了千山去寻找让河流恢复的方法。”
“她成功了吗?”霍去病默了许久,道。
“这故事终结于少女翻越了眼前最后一座山,谁也不知山后是何种情况——或许还是万重山,或许她会死在路上,或许她最终会成功,或许,一切只是少女午后的一场梦,谁知道呢?”阿娜妮难得伤春悲秋,说到最后声音渐渐变小。
——
殷陈再度从噩梦中醒来,她许久没有做过这样的叫她浑身寒凉的梦了。
她梦见不停下坠的霍去病,她想伸手抓住他,却只是徒劳。
一转眼,她又瞧见他身中数箭,站在血泊之中。
她不管不顾朝他奔去,却像是在原地踏步,猛然惊醒,满身冷汗。
推开窗,初春的夜风灌入屋中,将她的一身汗吹得冰凉。
已是三月末,她抬头望着子夜长星,距离霍去病出发已经过了大半月。
今夜,她的心跳得格外厉害。
她瞥见一弯月下,窗外那株兰花摇摇曳曳,是霍去病上次回长安,将那株养在他帐中的兰花给她带来了。
她并非一个喜好侍弄花木的人,仍将那花竭力照料好,可那花却毫无征兆地落了一地。
夜风拂来,长条叶片随之浮动,她走过去,抱起兰花回到屋中。
第190章 河西(终)
第二日, 匈奴大军果然集结来了。
他们以射雕手箭雨做掩护,分批次冲过峡口,驰入皋兰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