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
北方边境。
此时在边境上,几百人排着队,在一座小屋旁领着东西。
“都把东西拿好,明天就可以跟随着驿馆的人离开这里!”
“都把东西拿好...”
小屋旁站着一个吏员,不耐其烦的一直重复着这句话,旁边还有几人在给领完东西的人解答。
“这些粮食是始皇陛下心善,让你们路上吃的。”
“回到了家里,有人会再次给你们发放粮食,让你们渡过这个冬天和明年的春夏两季。”
“之后的日子,就要靠你们自己了。”
“第一年朝廷不会收税,从第二年开始,会收取三成的税收。”
对面拿着一大包粮食的中年人听到这句话,惊讶的问着对方:
“公子,只收三成的税收吗?”
“不错,朝廷之后每年都会收取三成的税收。”
话音落下,领完粮食的人群轰然炸开,所有人都面面相觑。
“竟然只收取三成的税收,陛下真是心善。”
“以前我们那里,每年都会收取七成的税收哩。三成留给家里的妻子和孩子。”
“其他时候,都要去服徭役,还要去当士卒。”
说话的这人,头发有一些花白,肢体上只有一只胳膊,那一只胳膊紧紧的拿着包裹着粮食的麻布。
“老丈,你以前在哪里啊?”
旁边有人听到话,好奇的问了一句。
“以前?没来这里以前,在燕地。”
“燕地?那老丈你来的不久啊,这么快就要回去了。”
“唉,你们知不知道陛下为什么会让我们回去啊?”
众人喧闹的讨论着话题。
“停!停!停!”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没有就拿好东西回去吧!记得明天早晨,有人会来敲金叫你们。”
吏员没有说什么亥时辰时的概念,这里的大多数人,都不懂什么时辰。
只能到了时间,由吏员拿着“金”敲击出声响,他们才会知道时间到了。
领完粮食的一些人转身离开,准备去休息地收拾好东西。
“恪,你家里还有人吗?”
两名手脚都有些残缺的年轻人走在一起,其中一人问着旁边那人。
“出来的时候,家里妻子和孩子还在。上面还有一个大父。”
名为恪的年轻人一只手紧抱着怀里的粮食,小声的说着。
“真好,家里还有人在。”
听到这话,刚才询问的年轻人露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
“你呢?禾,你家里还有人吗?”
“没了,家里所有人都死在了兵灾。我是在逃难的时候,被燕地的吏员强征到了兵营。”
回到了休息地,禾和恪两人也不嫌脏,随意的坐在地下。
“打了三次。”
“第一次,那些老卒照顾我,让我躲在他们的身后。”
“第二次,那些老卒死了很多,我就成了老卒。那一次运气好,我没有受伤。”
“最后一次,也就是第三次,不小心被砍掉了一个手掌。当时我以为要就这样死了。”
“是军中的同僚把我救了过来。”
说完,禾抬起左手给恪看了一下藏在怀里的左手。
“之前我一直没问你左手的事,没想到你也是在战场上丢掉的手掌。”
禾听到这句话,有些诧异的看着恪说道:
“你也是在战场上丢到的胳膊吗?”
“嗯,最后攻伐燕国的时候,被砍掉了胳膊,也是军中的同僚把我救了回来。”
禾听到这话,直直的盯着面前恪。
过了一会,两人同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随后异口同声的问着对方:
“攻伐燕国?你之前在秦军?”
“你是在燕军?”
话音落下,两人面面相觑,随后哈哈大笑,笑着,笑着,两人的泪水一下子喷涌而出。
“燕...秦,哈哈哈!!!”
两人一同大笑着,随后都用一只手搂着对方,直直的看着对方的眼睛。
...
边境的另外一处。
“公子,我们可以不回去吗?”
十几人拿着粮食走到一名吏员的旁边,有些局促的开口询问。
“唉?不回去?你们不想回去吗?”
对面的十几人面面相觑,随后同时看向一人,示意他说话。
“公子,我们都是孤儿,从小被征到了兵营,除了上阵杀敌,我们其他的什么也不会。”
“我们不知道回去之后,还能做些什么。”
这十几人都是在八九岁的时候,因为兵灾,家里所有人都死了,随后就被当地的官府征到了兵营。
最开始,因为年龄小的缘故,只是让他们搬运军械物资。等大了一些,到了十二三岁的时候,就开始拿起武器跟随着老卒们上阵杀敌。
现在的他们已经十六七八,记忆里,对家乡的事情很是模糊。一身的本事,除了杀人,其他的什么也不会。
“你们不用担心。”
吏员平静的听完对方的述说,这种事情,在这些天的日子里已经见到了许多。
,!
最开始他还会诧异,但时间久了,已经很平静了。
“你们回到了家乡,朝堂会派人来教导你们种地。”
“不会的,你们可以慢慢学。”
“你们这大部分人都已经身体残缺了,上阵杀敌的话,怎么杀呢?”
吏员指了指那些身体有些残缺的人,说话说的很直,没有什么隐晦。
之前他吃过亏,因为担心引起对方的不满,所以说的都很隐晦。
可年龄稍老的一名吏员告诉他,你说的隐晦,别人其实听不懂的。
他们都是已经习惯了直来直去,不会听什么隐晦的话。
“回去家乡么?”
十几人都露出了有些茫然的神色。家乡?这对他们来说,是多么陌生的一个词。
十年快过去了,在他们的记忆里,家乡已经是很久远的一件事了。
也不知道家乡还有什么人。
...
夜晚。
“公子!!”
砰,房屋的门一下子被轰开,一名有些瘦小的吏员冲了进来,拉起躺在床上的人就朝着外面跑去。
“怎么了?”
床上那人还一脸的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出事了!”
“出事了?!”
白天的那名吏员一下子清醒,赶忙跟随在身后。
跑到了休息地,吏员看到一人躺在地上,周围十几人都平静的看着躺在地上的那人。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公子,望,他自尽了。”
“自尽?!”
吏员听到这话,一脸的茫然。
“白天我们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在深夜的时候,只是听到一阵嘶嘶声,然后起床就发现望自尽了。”
那人平静的说着话,然后递给了吏员一把用石头磨成的锋利工具。
上面沾染着许多的鲜血,隐隐约约能看出最里面已经发黑。
“不是让他回去了么?为什么会自尽?!”
吏员茫然的看着在场的所有人。
而在场的十几人都十分的平静,默然的看着地上的尸体。
“抬走吧,把他掩埋。”
另一名吏员看着对面平静的面孔,顿时知道了什么,没说其他的话,只是让人把尸体抬走掩埋。
随后,他就拉着吏员朝小屋的方向走去。
“别追问了,确实是自尽。”
“啊?”
此时吏员还是一脸的茫然,懵懵懂懂的看着他。
“他们恐惧,不知道回到家乡会面临着什么。”
回到小屋内,两人跪坐在垫子上,顺便也烧了一壶热水放在旁边。
“你刚才说什么?”
“唉,之前在其他的营地,也有过这样的事。”
“那些从小都在兵营的人,他们已经习惯了一直在兵营。”
“哪怕是在这里,但所有的一切都感觉让他们身处兵营之内。”
“但突然让他们回家...”
摇了摇头,瘦小的吏员又轻叹了一声说道:
“他们都是孤儿...”
话音落下,吏员一下子就懂了,随后沉默了下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吏员才说道:
“你先回去吧,我写一封信给上面。”
“嗯...”
...
大秦。
章台宫。
“李斯,修长城和修直道的那些人,怎么样了?”
秦始皇嬴政平淡的看着前方的李斯,语气中有一些郑重。
“陛下,再有一月,我们划分的那些人,都会离开。”
“嗯...”
嬴政轻轻点了点头,随后就要继续埋下头处理竹简时,李斯的声音又响起。
“但陛下,现在有一个问题。”
“嗯?”
嬴政又抬起头,看着李斯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原先六国的士卒,有一些害怕回家就在边境自尽了。”
“而还有一些人,回到了家乡,家乡却已经消失,也自尽了。”
听到这话,嬴政一下子站起身,来回踱步了一会儿,转头问李斯:
“人数多吗?”
“不多,下面的吏员建议,如果那些不想回家的,就让他们在边境安家。”
“在边境安家么?”
嬴政看了看身后的舆图,轻轻点了点头说道:
“那就让那些人在边境安家吧!”
“以后,他们还可以守卫大秦的边境。”
“诺!”
李斯拱手应答了一声,随后默默的把这件事记在心里。
“粮食应该还足够吧?”
“足够!只是给回来的那些人发放粮食,所以朝廷还能撑下去。”
“嗯...不够的话,朕会想办法的。”
嬴政脑海里的思绪又飘了六国余孽那些人...
...
六国旧地。
此时的齐地某处宅子。
“暴君怎么会让修长城和修直道的那些黔首回来?”
堂屋内,主位上的一人略带诧异的语气问着在座的众人。
“应当是之前天幕讲述的事,让暴君有了一些警醒。”
“可这样一来,不是给了我们机会么?”
身旁有人略感惊喜的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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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想多了,暴君只是让十五岁以下,四十岁以上,还有身体残缺的人回来。”
“这些人,能做什么?四十岁以上,已经快提不动武器。”
“而十五岁以下,连武器怎么使可能都不知道。”
在座的有一人没好气的说了这么一句,随后看向主位上的那人说道:
“燕地那边联系的怎么样了?”
“静待时机!暴君还在,大秦乱不起来!”
“那我们就静待时机!天幕说的再好,但只要暴君一死,大秦一定会乱的!”
在座的所有人都点了点头。
...
六国旧地。
韩地下面某处村庄。
“孩儿,以后不会再强征你了吧?”
一名母亲紧紧的抱着身体残缺的孩子,随后放开,泪流满面的问着孩子。
年轻人看着母亲那一头花白的头发,脸上布满着皱纹,才三十多岁的母亲,此时的脸已经像树皮一般苍老。
与记忆中年轻的母亲有些像,但更多的是不像。
年轻人强忍着泪水,缓缓的对母亲说道:
“放心吧,阿娘,那位吏员告诉我,现在是大秦统治着天下,不会强征我们了。”
“而且你看,阿娘,我现在身体也已经残缺了,就算以后再强征,也不会征到我的头上了。”
那看起来已经十八九岁的孩子笑着给母亲展示了一下自己的两只手。
左手断了手掌,右手断了一截小指。
“我也已经握不住刀了,所以才把我放了回来。”
看着身体残缺的孩子,母亲的眼泪又止不住的流下,随后拉着孩子朝自家的屋子走去。
孩子任由母亲拉着,一步一步的朝着这记忆中有些模糊的家走去。
“阿娘,其他人都回来了么?”
“不知道,你是第二个回来的。村里的吏员说,有些已经死在了战场上。”
“阿娘也一直担心你死在战场上...”
拉着孩子残缺的手,母亲又抹了抹眼泪说道:
“还好,还好,你回来了,虽然身体有些残缺,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放心吧,阿娘,这次不会离开了。”
年轻男子用残缺的四指,紧紧的抓着母亲的手。
“阿娘不知道什么大秦,只想你以后好好的,不要再被抓去兵营了。”
说着这话,母亲的泪水又流了出来。
她想到了很久以前,在丈夫死在了战场之后,当地的那些官员带着人,把她的孩子从身边抢了过去。
那时候面前这残缺的年轻人,才九岁。
她想反抗,可一介女子,如何反抗?那些吏员只是丢下了一袋粮食,然后就离开了。
“放心吧,阿娘。”
年轻人此时记忆中那被抓着嘶吼的一幕慢慢的浮现在了脑海。
那是他被抓着去兵营的一幕。
随后,孩子松开抓着母亲的手,用仅存的四指,轻轻的抹着母亲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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