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第232章
关于“虚空度牒”的传说, 在这祭坛之内由来已久。据说，这是经过主持此地的大魔修共同许可的，唯一可以赎回已经被献祭的人祭的手段。
这本是献祭过程出了纰漏, 有人抓了不该抓的丶献祭了不该献祭的人时的一种补救手段。
但多少年了, 这“虚空度牒”却始终只是一个传说, 从来只闻不见。
多少人为了这一点微末的希望，背叛了一切, 拼尽了所有。峡谷之中的大部分人，都有故交旧友为得此物, 葬送了性命。
当这传说之物，一朝被陡然摆出来。
在场所有人的心神, 无不为之牵动。而整座峡谷都屏息凝神的注视着这一幕。
只有叶圆圆“啧”了一声, 轻轻摇头。
只见那行刺之人从度牒之中，抱出了一个襁褓，整个人又哭又笑，不能自已。峡谷之中的所有人, 也都有些似哭似不哭的看着那襁褓, 仿佛那襁褓之内，也可以是他们已经失去的亲故家人。
片刻后，行刺之人终于小心翼翼地伸手, 拨开了襁褓头巾。所有人也都跟着他悬着心丶提着气, 也都想亲眼看一看那失而复得的婴孩。
而大妖修的低语，也随之在四维十方中一起唱念丶鼓噪起来：
“既是各自求渡, 又哪还有什么骨肉至亲丶慈孝天伦？”
果然, 只听一声尖厉至极的婴啼响起, 那行刺之人脸色骤变，将手中襁褓下意识地往外一甩。
所有人的神色也齐齐陡变——
只见一只小小白爪, 撕碎了襁褓，一具怨气满盈的小小骷髅从里面爬出。霎时间，千千万万啼哭之声同时响起！那小小的骷髅裹挟着沸盈的戾气，在半空转身，冲向行刺之人。
“大道不存，因缘即是业果。”大妖修继续唱念。
十方天地，过去未来，一切冤造孽债，都在跟随怨浊之气涌动。
而那行刺之人脚边洒落的其馀度牒符纸，齐齐燃起欲孽的黑焰。继而，一具具白骨，从彼岸爬出。
它们曾经是这行刺之人的血脉至亲，如今只是无尽冤孽和怨戾的载体。
它们嘶嚎尖啸着，顷刻就将行刺之人的身形淹没。转眼之间，在行刺之人的惨叫中，他已经被这些爬出的鬼爪，撕成了碎尸万段。
正如叶圆圆所言，这个行刺之人在决定放弃前往人皇方舟，以背叛换取苟且偷生的那一刻，他就注定活不了了。
峡谷中人都悲凉痛恨地看着这一幕，看着这曾经是许多人最后希望寄托的“虚空度牒”，在他们眼前粉碎。
行刺之人的血肉在瞬息之间被吸尽，他的骸骨也成为了又一个戾气的载具。
人心的悲愤怨望在这一刻酝酿到了极致。
“一切有情，只剩欲孽交织。”大妖修仍在继续低语。
地面开始震颤。
所有人面带惊疑地看向脚下。
是骨头。
废墟之中，所有的骸骨，都开始微微震颤。隐隐有尖厉的嘶叫，在十方作响。
“哈哈哈哈哈哈！”
大妖修终于又一次肆笑起来。
其实这“虚空度牒”，也并非完全虚构。它其实是主持祭坛的大魔修，分发给各方主事妖修的“屠戮名额”。
妖修日常需要服食血肉，以维持自身血气。而在这混沌之中，寻个活人也并非那么容易。偏偏这祭坛中，又堆满了四方送来的人祭。
让狼看管羊群而不偷吃是不可能的。私下里，各方妖修都各有各的手段。而明面上，主持祭坛的大魔修也会派给各方一定的名额，允许他们去挑选一些人祭作为报酬。
在有人看到妖修拿着大魔修的空白敕令，填上姓名，将已经送入祭坛的人祭提拿出来后，抓来的人祭之间，就有了度牒可以赎人的传言。
越是绝望的地方，人越渴望能看到一点希望，哪怕是虚假的。
所以传言越来越真。
而当某一个妖修为了戏弄这些人祭，叫他们死时的绝望更浓，就随口给那些空白敕令，编了一个“虚空度牒”的名字后。
“虚空度牒”也成了这种空白敕令的通称，和大妖修之间心照不宣的丶玩弄人心的把戏。
但通常，这种虚空度牒，也是用不到这些普通人祭身上的。因为难得有可以正大光明地挑人的机会，大妖修们自然要挑选人祭之中的修士。他们不仅血肉充盈，一身道骨也可以再炼化成邪器。
哪里像这些肉体凡胎，一身枯骨，只能勉强灌注些许怨戾之气。除了用来驱赶丶逼迫这些凡人，其馀地方也是不堪大用。
而大妖修今日把自己手上的所有度牒，全部用在这里丶用来整治这区区一个凡人，也是下了血本的，势必要将此方人心逼入彻底绝望。
“桀桀桀桀桀桀——！”
大妖修尖利的笑声，将此地累积的一切冤孽掀起。天地之间，充斥着各种怨戾之气，浸染着所有的人心：
“所谓末世，就当举刀仇杀，了结宿世恩怨；就要放纵掳掠诲淫，以应盛筵将散。
“穷奢极欲，消遥自在。
“贪得无厌，无拘无缚。
“侈纵偷苟，快意当前。
“值此沦亡之世——
“贪，嗔，杀，妄，即是天道！”
欲孽大盛，所有人只能艰难抵抗。大地怨气汹汹，一些人心神失守，涛涛怨气即刻入体，将其贯穿丶撕扯。顷刻之间，这些人血肉即刻被大妖修吸取，而其骨殖再次成为怨气附着丶播散的容器。
叶圆圆摇摇头。果然又是一个喜欢倒行逆施的，叶圆圆感觉这地方肯定没救了。
赵四和赵二黑也是一样。
“上面是吧？”赵四抓着的破烂砍刀上，附上一层暗暗流光。
“是，但是他——”叶圆圆话未说完。
赵二黑一步跃起，踏在猎猎厉风之上，冲到上空。对着阴云组成的面孔上，那两只长角，奋力一薅！准备逮住对方，先往他脸上揍一拳再说。
但赵二黑却直直抓空。继而因为发力落空，身形也有些不稳。
此时，云层之后，翻涌滚动。一个硕大的丶黑色的黑月，从云层后沉下来。
然后黑月一竖，转向赵二黑。
赵二黑的战斗本能，让他在被锁定的一瞬，忽然醒悟：
这是什么东西的瞳孔。
果然，阴云被压开，一只巨大的竖瞳眼球露了出来。
然后是一个偌大的光滑下颚，穿过云层。大妖修终于露出真容。
【蛇修千年则为螣，无足而飞，兴云驾雾，擅惑人心。】
这大妖修正是化形成了一只硕大无朋丶遮天蔽日的螣蛇。而它露出的庞大头颅，也仅仅只是向着赵二黑的方向一偏。
赵二黑连忙双手叉在面门之前，手臂之上附着暗光流转，准备好了迎接冲击。
但他还是想太多了。
仅仅是那头颅转动时带起的厉风，就直接将赵二黑掀飞，轰入了周围的云层深处。
赵四本来提着刀跟在赵二黑身后，都快冲到那头颅近前了。此时也只能一时退步挡过，当面而来的呼啸罡风。
但罡风未尽，整座废墟，天地十方，齐齐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啸鸣！
啸鸣一起，阴云之中，陡然降下重重雷暴。
赵四首当其冲，被数十道雷霆击中。随即黑暗的雷霆，如天柱轰坠一般，密密丛丛，轰击在废墟各处。赵二黑的身影，也似是大海之中的一粒渺尘般，被瞬间淹没。
而云层之下，漫漫废墟之上，无数被击中之人，顷刻之间化为黑烟。
雷霆击穿这些血肉，掀开废墟，炸起无数骸骨。这些碎骨在腾空之中，亿万怨气即刻源源灌注。落地之时，片片碎骨皆化为裹挟冤孽的无数恶鬼邪祟，扑向周围的一切生灵。
雷霆如战鼓，处处起厮杀。
怨气白骨，绞杀着藏身在这废墟中的一切血肉之躯。
云层之上，啸鸣不断。
大妖修肆意吸收着血肉之气，挥斥冤孽肆虐。
大地之上，在虚空度牒召唤出冤鬼之后，一直神色呆滞的珍珍小娘子，忽然回神，惊惶地转头看着叶圆圆：
“他丶他们！”她是在担心赵四和赵二黑。
叶圆圆只是不以为意地对珍珍摇摇头，意思是赵村人是在大结局上挂了名号的，眼前这点只是小场面啦，让她别瞎操心。
珍珍也呆讷地点了一下头。
叶圆圆以为她懂了。
但珍珍其实没有懂。她以为叶圆圆的意思是，赵四和赵二黑已经死了。
【他们当然死了。】珍珍想着，转头看向战场。
举目所见，皆是黑色雷霆和焰火，四溅的白骨和灰飞……这种地方，人要怎么活呢？
此时，震天动地的轰响从远处传来。珍珍顺着看过去，只见天边黑压压的一片。
却是那方的一片废墟，在雷亟之下彻底裂解后，碎裂的大地浮起在空中，遮蔽了天日。
这样震天的轰鸣，却还在接二连三。
废墟正在被大片大片的彻底摧毁。
珍珍辨认出其中一些方位，正是曾经废墟中人建立的一些据点所在。然后她猛然醒悟——
这是一场围剿。
是之前那个行刺头领的人，为这个大妖修指出了所有据点的方位。而现在，这些辛辛苦苦建立的据点丶这些据点里坚守至今的人们，都和碎裂的大地一起，化为土灰了。
【那个叛徒真该死。】珍珍想。
而峡谷中的其他人，也都意识到了。
“头领，其他人！”一直为黑面头领护持的一个蒙脸人，已经泪流满面。
那些浮起的碎裂大地之间，悬浮着的残破骸骨，宛如末世浪涛下的沧海一粟。
却是这些活着的人们，真挚的爱人，血脉的相亲，亲密的战友。
叶圆圆又“啧”了一声。
这只螣蛇，明明有力量一举将此地夷为平地。
但是他就是不，就是要先玩弄人心。
“既然无用，为何还要抵抗？”
雷霆轰击之中，大妖修的声音，直接在每一个人的心灵深处响起：
“难道你们以为末世凌压之下，一切众生，谁还能逃得掉不成？”
螣蛇硕大的身影，在云层之上游走。偶尔巨嘴开合，穿过云层，将那些彻底破碎的废墟，一口吞下。
吞天吃地之间，那些含混其中的血肉，即刻填充进螣蛇的身躯。精粹而强大的怨气，汇聚在它光滑的护甲之下。
继而随着螣蛇的每一次啸叫，它身躯之上，就长出一片怨气所化的黑亮鳞片。鳞片幽昧冥晦，如鉴如渊。
这是龙鳞。
待将击碎的废墟据点，都吞吃殆尽后，螣蛇只有脖子之下的一片地方，还没有长出鳞片。
这意味它距离化龙，只差一点了。
而他身下，也只剩最后一片弹丸之地，还没有被击碎。
因为叶圆圆的中途捣乱，这里的人心还没有按照大妖修的安排，被逼迫到彻底沦丧。
但，也只差一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