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06
竈房的木门发出嘎吱一声，闪进来一个清瘦的身影，他透过门缝不放心地查看外面的情况，确定没人发现后呼出一口气，然后将手里的碗递给跪在地上的林秋。
“吃吧。”
林秋已经在冷硬的地上跪了三个小时，眼前发黑，意识迷糊，还以为是做梦了，缓慢转过头就对上俞良含着点点笑意的眼睛，精神一振，“俞良？”
俞良举着碗往她面前凑了凑，“你爸不放心你，让我过来送饭。”
林秋挑眉问道：“真的？”
俞良犹豫了一下，“不放心是真的。”又将碗塞进她手里，“吃吧，还热着。”
送饭是他的主意，林叔和林秋关系一直紧张，之前两人大吵过一架，林秋一气之下拖着行李去了城里打工，一去好几年，这才刚回来。林叔对他有恩，他也是好心想调解一下两人的关系。
林秋确实饿了，扒拉了几口饭，嫌跪着吃饭不舒服，站起来坐在旁边长条凳上，俞良震惊地看着她，她一脸坦然拍了拍旁边的空位，“来坐啊，蹲着多不舒服。”
“你不用跪着了？”俞良犹豫着坐在她旁边。
“要是一直跪着我早晕过去了。”林秋说得轻描淡写。
林秋吃着饭，馀光瞅见俞良不放心地一遍遍观望着门口，突然噗嗤笑出声，俞良回过头看她，眼神迷茫，“怎么呢？”
林秋抹去眼角的泪花，“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老实。”
“诶你还记不记得初中的时候，你被我们硬拽着翻墙出去偷桃子，被门口的大爷抓住了，大家都装不舒服说去看病，只有你一个人杵着笔直，脸红得跟猴子屁股一样，保安问我们去干嘛，你居然直接说去偷桃子。”
林秋现在都还记得俞良结结巴巴的模样，怀念地笑了笑，眼里多了一丝感伤，“这么多年，只有你没变。”
封存的记忆被勾起，俞良不好意思低头笑了，眼里的笑意不再是客气的礼貌的转瞬即逝的浅笑，而是发自内心的笑。
其实进来之前他还有点紧张，他和林秋自从初中毕业后就没见过，他考进了县里最好的高中，林秋读了职高，两个人很少见面。高一的时候他回家，林秋正好和林叔吵了一架背着书包准备回学校，两个人在路上相遇，可俞良没认出她来，她化了很浓的妆，染了头发，穿着打扮和学校外面的精神小妹一样，林秋和他对视了一眼然后低头走了，两个人再无交集。
但没想到短短几句话，两个人就仿佛回到了初中，俞良笑着说：“你也没变啊。”
“哪没变？我之前还发誓说这辈子都不会结婚。”林秋突然想到什么，眼前一亮，站起身来在他面前转了一圈，洁白裙摆飞扬，她眨着眼睛，“好看吗？”
俞良以为她问婚纱，点点头，“好看。”
林秋满意坐下来，“好了，也算完成我一个愿望了。”
“什么愿望？”
“嫁给你。”
俞良瞪大双眼，傻在原地，后知后觉往门口瞄，压低声音说：“这话不能说。”
林秋看着他羞红的脸，皱着眉，“你不会不知道吧？”
“我……我怎么会知道。”
“村里人说的话你没听过，他们还说咱俩是一对。”
“我我不知道啊。”
林秋又笑了一声，开始和他讲述自己三年的单恋。
其实她对俞良一直有种特别的感觉，酸酸甜甜的。班上男生多又皮，总是脏兮兮像个泥猴，而俞良一身白衬衫，永远干干净净，安安静静坐在教室写作业，嘴上总是挂着淡淡的浅笑，笑起来那双眼睛尤其清澈好看，班上男生说他装，林秋却认为这样的男生最帅。
一次林秋和男生起了争执，被他们推倒撞到桌角，俞良正好回来拿作业本，大喝一声，挺身挡在在她面前，当时她觉着俞良浑身发着光像童话里王子从天降临一样，也是那时她确认自己喜欢上了俞良。
她给俞良送过早餐，写过无名的情书，挤眉弄眼，明里暗里的试探，但俞良却不为所动，她骂俞良是根木头。
“没想到你真是根木头。”林秋哈哈笑着，“村里人都看得出我喜欢你，就你傻乎乎不知道。”
俞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但依旧觉得今天这种日子不适合说这个，“这话你别说出去……”
“哎呀，放心，早放下了。”
“哦……哦那就行。”
林秋见俞良紧绷的肩膀松懈下来，忍不住逗他，“或者你想我私奔也行。”
木门毫无征兆被推开，这句话也落入别人耳里，赵勇大喊一声，“赵刚你媳妇和俞良跑了！”
竈房本来就不大，现在站着乌泱泱一群人，门口还挤着一群人，都伸长脖子踮着脚往里看。
谢燕珏站在最外围，人太多了，根本挤不进去。
耳边吵得要命。
“俞良这人看着老实，没想到居然抢别人媳妇。”
“谁知道呢，那我看那林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天天穿着跟个狐狸精似的。”
“赵哥你这能忍啊？结婚的日子媳妇跟小白脸跑了！”赵勇还惦记着上午的不快，往俞良脸上啐了一口，“自己媳妇死了就来勾搭别人媳妇，这种人就该打死！”
村里人小声讨论，“这林秋也不傻，俞良长得比那赵刚好看不少。”
俞良和林秋被赵勇推到地上，后脑勺传来一阵疼痛，旁边林秋“啊”了一声，他着急转头，“你没事吧？”
村里人的话，俞良的关心落到赵刚耳朵里都变成了无比的羞辱，他脸色发青，牙齿磨得咯咯作响，旁边人的怂恿加上酒精作用，抄起旁边的扫帚就往俞良身上抽，“打死你个小白脸，打死你个小白脸！”
俞良躲不及，只能蜷缩身子，扫帚抽得风起风落，白皙的身上留下了一条条骇人的红痕。
有人附和着“打死他，打死他”。
村长挤到前面来，看见俞良浑身伤的模样顿时老泪纵横，伸着干枯的手去拦，“别打了，别打了，再打真就打死了。”
赵勇一把将村长推开，“这小白脸留着也是害人，今天非得给他一点教训！”
赵刚喘着粗气，将扫帚一丢，伸手去要桌子上的菜刀，“我今天砍死你个小白脸，敢偷老子媳妇！”
林秋惊喝一声，“赵刚！”
看戏也不喊了，真怕赵刚发神经杀了人，手乱脚乱去拉他，但赵刚气红了眼，酒精作用下完全听不见别人的话，挣脱别人的束缚，拿着菜刀就朝俞良劈去。
俞良虚弱地喘着气，动了一下手臂，全身上下火辣辣的疼，汗珠糊住了他的眼睛，他努力睁开就看见一把锋利的菜刀向自己劈来，他想跑，却发现自己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手脚。
动起来，动起来啊！
菜刀劈下来的一刻，俞良紧闭住双眼。
疼痛并没有如约降临，他微微睁开眼，刀锋离他仅仅半尺远，谢燕珏高大的身影挡在他身前，一只手死死钳住赵刚的手腕，紧咬牙关，手臂青筋暴起。
他一瞬间理解了林秋说的，浑身发着光像个王子从天降临。
赵刚加重手中力气，咬着牙表情狰狞，刀锋慢慢下移直逼俞良，谢燕珏憋得脸色通红，刀柄在他们之间剧烈晃动，随着谢燕珏一声大喝，赵刚被掀翻在地，菜刀砸在地上“砰”的一声巨响。
在场的人都被震慑在原地，谢燕珏已经先一步拉起俞良要带他离开。
赵勇先反应过来，肥胖的身躯挡住唯一的出口，“干什么，这就想走，做梦！”
俞良意识模糊，依靠在谢燕珏怀里才能勉强支持起身体，呼吸突然变得粗重，突然猛咳起来，捂着嘴咳出来一口血。
谢燕珏顾不得那么多，弯腰抱起他就想往他冲，赵勇却如一座泰山立在那，嘴里喋喋不休，“娘的一个小白脸抢了别人媳妇就想这么跑，真是个贱货……”
林秋这时站起身，“谁说他是小白脸，刚刚是我在开玩笑！”
“哪有开这种玩笑的，我就说这媳妇要不得！”
“我就说娶不得娶不得，狮子大开口要五万块钱彩礼，你个昏了脑袋的非要娶！”赵老婆子嘴里骂骂咧咧，“哪家媳妇像她这样，不正经不检点，花钱大手大脚，连个饭都不会做……”
“谁不正经，谁不检点，你凭什么这么说我！”林秋叉着腰和赵老婆子对骂起来。
林秋牙尖嘴利，赵老婆子吵不赢直接往地上一躺开始打滚，“造孽啊造孽啊。”
一场婚礼演变成了彻底的闹剧。
俞良又偏头咳嗽了一声，谢燕珏低头看了他一眼：“很快，放心。”
再擡头看一脸嘚瑟样的赵勇，擡脚往他两腿之间狠狠一踹，趁他失了防备再一脚踹翻他，肥胖的身躯轰隆倒地，谢燕珏黑着脸说：“滚。”
然后他抱着俞良大步流星往外走，赵主任连忙跟上来，瞅了一眼俞良，脸色苍白得可怕，“村里有个看病的。”
“不行，他这情况得去医院。”谢燕珏额间挂着汗珠，步伐极快。
“从这里要县里得三四个钟头，他先带他去村医那看看，明天再送去县里。”
“不行。”
赵主任见劝不住就放弃了，叹了口气，“今天这事赵家两兄弟算是记住你了，尤其是那赵勇不好惹，村里霸王，你不应该牵扯这件事……”
“那我看着他被人砍死？”
谢燕珏现在还记得看着银晃晃的刀举起的那瞬间，他的心要蹦出来的感觉，现在想想后背都出了一层冷汗。
“大家不都在吗……”
“一群看热闹的能指望他们干什么。”
“大家都有分寸，这事也确实是俞良不对，婚礼当天私自去找新娘，搁谁心里都不舒服，赵刚解解气就放过他了。”
“解气？凭什么他解气，俞良就要丢了半条命！”谢燕珏吼道，连他都没发现他的手在发抖。
赵主任彻底闭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