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07
谢燕珏一脚踹向黑色商务车的后门，“开门。”
彪哥正在打视频，脸上露出甜蜜的笑，突然车身一抖，摘下墨镜吼道：“你小子发什么神经……”
看见他怀里昏过去的俞良，和视频那边的人说了声，立马挂断视频跳下车，一面拉开车后门，一面问：“这是怎么搞的？”
赵主任看着彪哥壮硕的体型和两臂的纹身心里胆怯，拉着谢燕珏不放心道：“这人是谁，可信吗？”
谢燕珏挣开他的手，将俞良轻放在后座上，“去医院，快点。”
彪哥拉上车门，二话不说跳上驾驶位。
青阳县第一人民医院。
医院门口零散几人，冷清极了，刺耳的刹车声打破了这份安静，彪哥率先跳下车跑进医院，不一会儿有护士推着平板车跟过来。
谢燕珏小心翼翼将俞良放在平板车上，头不小心撞到车顶嗷了一声，又马上推着平板车跟着护士进医院，过程中医生询问了受伤原因，当机立断先去拍头颅ct。
凌乱的脚步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谢燕珏被拦在ct室外，“抱歉，家属请在外面等候。”
咔嚓——
门合上了。
谢燕珏依旧立在那，重重地喘气，彪哥交完费过来看见他傻站那望着，拿矿泉水戳了戳他，打趣道：“哟没想到谢小少爷还挺重情重义的。”
谢燕珏拧开瓶盖猛灌几口，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彪哥坐在他旁边，见他抿着唇一言不发的模样，揽过他肩膀，“讲讲？”
谢燕珏依旧沉默，黑色的眸子充满了厌恶。
“去外面抽一根？”
两个人站在空旷无人的地方，谢燕珏发泄似的几口抽完一根烟，再想抽时被彪哥摁住，“抽烟可不是你这个抽法，说说发生了什么吧，谁打了他？”
“村里人。”
“哪个人？”
“所有人。”谢燕珏用脚尖狠狠碾压过烟蒂，想到村里人泛着绿光的眼睛，起哄的叫嚷声他就感觉胸口压着一块大石头，喘不上气，“怎么人可以恶毒到这个地步。”
彪哥偏头点烟的动作顿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诧异，呼出一口烟笑道：“不敢相信这是你说出来的话，看来来着历练一趟还是值的。”
谢燕珏瞪了他一眼，“我现在没在开玩笑。”
“知道知道。”彪哥敷衍安抚道，揽着他的肩膀，望着黑漆漆的天空，语重心长道，“不是所有人都像你，有个位高权重的爸爸，有的人锦衣玉食被人宠着，也有人苟延残喘靠自己活着。”
彪哥顺势揉了揉他的头发，“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小子。”
谢燕珏挣开他的手，“说得你很懂一样。”
彪哥笑笑，将烟头碾灭，双手插兜，“回去吧，应该出来了。”
俞良进行了一次全身检查，检查结果显示并无大碍，昏过去只是因为营养不足导致身体素质太差，坚持涂药静养几天就行。
俞良躺在洁白的病床上，手上扎着针，双眼阖起，灯光照在他的脸上就像一座没有生机的雕像。
谢燕珏站在病床旁静静看了很久，俞良缓缓睁开眼睛，他又马上移开眼，“好点没？”
俞良弯了弯眼睛，他太虚弱了，连擡擡嘴角的力气都没有，“谢谢。”
又突然开始咳嗽，他捂住嘴偏头咳嗽，泪花都咳出来了。
谢燕珏替他将被子盖好，“你少说话，医生说没什么事，明天就可以出院。”
等俞良咳嗽止住睡着了，谢燕珏才出来，彪哥还站在门外，“没事吧？”
谢燕珏摇摇头，“明天就能出院。”
“这次我可是算破例帮你忙。”
谢燕珏擡眸看了他一眼，“所以呢？”
“怎么也得回报一下不会。”彪哥将手机递给他，拨号页面显示一个名字——谢听晚，“给你姐打个电话吧，她很想你。”
谢燕珏眸色微动，从被赶到这一个月以来，他从没和家里打过电话，姐姐和妈妈常给他打电话，但他都挂了。
彪哥见他没反应，直接帮他拨号，将手机往他怀里一塞，“我出去抽根烟。”
电话嘟嘟两声，很快接通，电话那头传来温婉的女声，“喂。”
谢燕珏听见熟悉的声音，喉咙发紧，“姐……”
电话那边明显愣了一下，“燕珏？”
“是我。”谢燕珏靠在冰凉的墙壁上，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说什么，久久不语。
姐姐先出声，“在那里住的习惯吗？热不热呀？”
说到后面声音越发哽咽，“爸爸说只要你跟卫卿道歉就接你回来，爸爸不会不管你的，你只要……”
“不可能！我不可能原谅他，更不会他和道歉！”谢燕珏发觉自己声音太冷了，深呼吸压下心头的怒火，柔下声音，“姐我在这很好，你不用担心。”
谢燕珏扣着手心，他不是不接姐姐的电话，是不敢接，毕竟他打的是姐姐的丈夫，是她的爱人。
他知道姐姐很爱卫卿，但他更爱姐姐。
“姐，你和他离婚吧。”
电话那边传来长久的沉默，“燕珏，很多事并不像想的那么简单……”
嘟的一声，姐姐的声音戛然而止，谢燕珏挂了电话。
彪哥回来的时候就看见谢燕珏耷拉着脑袋坐在座位上，他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和你姐吵架了。”
谢燕珏将手机塞他怀里，“闭嘴。”
“哟脾气蛮大。”
谢燕珏懒得和他争辩，久久盯着大理石地板。
“卫卿下个月就要升副处了。”
谢燕珏猛地擡起头来，彪哥无奈耸肩，“你爸的意思。”
他呼吸变得粗重，五指紧紧攥拳，重重往墙上一砸。
俞良第二天就出院了，因为医生嘱咐他这几天要静卧养伤，所以做饭涂药的任务就交给了谢燕珏。
“衣服脱了。”谢燕珏将药膏挤在棉签上，又反应过来他现在动不了，嫌弃地一皱眉，“你躺好，我帮你脱。”
他动作粗鲁地将俞良的t恤下摆卷上去，俞良倒抽一口凉气，紧紧咬着牙。
“疼？”谢燕珏晲了他一眼。
“没事。”
谢燕珏看见他白皙的小腹上面布满了一条条红肿发炎的伤痕，不由动作放轻，“忍忍。”
俞良忍不住侧目偷看他，谢燕珏五官立体，眉目锋利，总是给人一种威慑感，现在低眉垂眸倒是柔和几分。
谢燕珏并没发现有人在偷看他，认认真真涂着药，附身吹了吹伤口，俞良觉得痒忍不住动了动腰，他擡眼正好和他对视上，俞良马上心虚地别开脸，耳尖通红。
他笑了笑，脸皮还真薄。
俞良听见他的笑，又忍不住偷偷看过去，犹豫不决，“您……”
“别您来您去，叫名字，谢燕珏。”他说，“翻个身。”
俞良在他帮助下艰难地翻了个身，一双雪亮的眼睛眼巴巴望着他，“jue是哪个字？”
“王字旁一个玉。”
俞良用指尖在枕头上描绘着珏字，嘴角微微上扬。
谢燕珏盯着他，嘴角也微微扬起，心里阴郁扫除几分，“跟你道声歉，对不起。”
“为什么要和我道歉？”
谢燕珏和他迷茫的眼睛对视上，又低头继续涂药，“之前不该问你结婚的事，对不起，但我和村里人不一样，我只是很惊讶，没有嘲笑的意思。”
提到结婚，俞良的眼睛就黯淡下来，他浅浅笑了笑，“没关系的，你不需要道歉。”
这事就算翻篇了。
俞良养病期间，林叔来过一趟，专门为婚礼的事向俞良道歉，两个人在房里聊天，声音透过木门隐隐约约传出来。
谢燕珏坐在堂屋漫不经心地逗小黑，听了个大概，那天他带俞良回去之后，林叔受不了女儿被欺负，扇了赵刚一巴掌将女儿带回去了，赵刚酒醒之后又痛哭流涕去求林秋。
他小孩气道：“活该。”
小黑也“汪”了一声，似乎在附和他的话。
房间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林叔声泪俱下说对不起他，俞良急着宽慰他说没关系。
两个人一直聊到傍晚，林叔才红着眼从房里出来，看见谢燕珏准备跟他道声谢，感谢他救了俞良，但谢燕珏紧抿着唇，看他的眼神说不上和善，并且率先站起身离开了。
吃晚饭的时候俞良就发现他心情不好，一直皱着眉，但一问，谢燕珏就会凶巴巴说多管闲事，于是他提出去散散步。
两个人走在望灵河边，夕阳映照下河面，美得像副油画。
俞良率先打破沉默，“你……”
河堤上突然站起来一个老人，手里还拿着敲衣服的棒槌，笑容和蔼，“是俞良啊，身体好些了吗？”
“刘婆婆。”俞良礼貌打招呼，两个人简单寒暄的几句。
一旁谢燕珏的脸色却说不好，他记得婚礼那天戳俞良痛处的就有她，而俞良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丝毫不在意，还嘱咐她照顾身体。
谢燕珏哼了一声，擡脚往前面去。
俞良只好仓促结束对话，急着追上他，“谢燕珏，你等等。”
谢燕珏不说话，但脚步却慢下来。
俞良勉强追上他，和他并排走着，又是长久的沉默。
路过一个岔路，谢燕珏指着一个小木屋问：“那是超市？”
“嗯。”
“还真破。”
沉默打破，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聊着，谢燕珏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突然说道：“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被欺负吗？”
俞良错愕擡头，“为什么？”
“因为你太垃圾。”谢燕珏紧盯他的双眼，他的眼睛像只小鹿一样清澈，流露出害怕的神情，他将嘴边的重话咽下去，“因为你太善良，太容易原谅别人。”
“你……生气了？”
谢燕珏扭过头没回答，他确实在生气，之前气人心险恶，现在气他软弱善良，“别人一道歉一关心，你就马上原谅他，下次他们只会变本加厉地欺负你。”
俞良停下脚步，望着河面轻微叹了口气，眉间有化不开的忧愁，这是谢燕珏第一次见到他发愁沮丧的模样，他依旧恶狠狠说：“别人打你，你就该打回去。”
俞良轻轻笑了笑，似乎在笑他想法简单，他摇摇头，“原谅远比仇恨简单，有些事该放下就应该放心，困在心里难受的是自己。”
他久久凝视着河面，突然偏头望向谢燕珏，“对吧？”
似乎在征求他的意见，但谢燕珏却察觉出一丝不对劲，“你听到了？”
之前在医院俞良确实听到了他打电话的内容，虽然想劝导他，但一直找不到机会，他对谢燕珏说：“虽然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但一家人应该相亲相爱，这不是原不原谅，是爱……”
“你有什么资格批评我！你根本不能明白我，又有什么资格要求我去原谅他们！”
谢燕珏头也不回地朝反向去。
俞良叹了口气。
他没走远，压抑的情绪被俞良几句话挑拨起来，他找了个地方坐下，随手捡起旁边的石子丢进河里。
咕咚一声，河边泛起圈圈涟漪。
眼前突然出现一个冰淇淋，盒装的。：
俞良晃了晃冰淇淋，在他旁边坐下，“抱歉，我不应该那么说的。”
谢燕珏看着那盒冰淇淋看了很久，像是下定决心般夺过来挖了一口塞进嘴里，俞良见他愿意吃这才放心来，“天黑了，我们回家……”
“我曾经发誓这辈子再也不吃冰淇淋了。”谢燕珏突然说。